为使节

    左夫人看着毡毯上的血迹,紧紧攥住侍女的手臂,既慌乱又愤怒,“快去请昆弥过来!不,先去把若儿叫来,再去请昆弥,快,快去!”她的声音发颤,咬牙道:“这个贱-妇,竟然栽赃我!”

    侍女僵在原地,身子因恐惧而晃动起来,扑通一声重重跪下,帐内只铺了一层薄薄的毡毯,这一跪,膝盖怕是要立刻青肿,起来。

    她伏在左夫人脚下,颤声道:“夫人,香囊没了。”

    左夫人恍惚片刻,声音尖利喊道:“谁让你拿出来的?!”

    “是您刚才说……说右夫人肚子里的是个金疙瘩,不能有闪失,奴以为…以为…”侍女断断续续说道,边说边不住地磕头。

    左夫人气急,用力踹了她一脚,“蠢货!她能在我这出事吗?!不长脑子的东西!”

    “奴是看以前您与右夫人见面都佩戴……”

    “你也说以前,以前她怀了吗?”

    “是奴蠢笨,奴这就去请昆弥过来。”侍女捂着胸口挣扎着起身。

    “香囊什么时候没的?”左夫人闭上眼,手紧拽着衣袖,怒意还未平息,却已逼着自己沉下心来,回想着刚才的种种细节。

    “奴……奴没留意,方才右夫人摔倒流血时,奴心里慌得厉害,想着把香囊收起来,就……发现没了。”

    *

    沈嫽抱着公主奔回帐中,守卫的士兵见公主身上血迹,皆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沈女使,这是发生什么事?”

    “守好帐子,除了太医和青女使,不要放其他外人进来,昆弥也不行!”

    士兵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沈嫽眉宇间满是急色,忙应:“是”

    帐门刚一落定,公主快速从沈嫽怀中挣下来,径直大步走到屏风后,解掉束在腹上的带子,紧接着取出绔中的羊血球,用力将羊血球中残留的血挤到衣裙上。

    一切都妥当后,未脱鞋袜躺在榻上呻吟,沈嫽又弄乱了公主的发丝,往她额上洒了些水珠,俨然一副疼痛虚弱的模样。

    三位太医脸色慌张,拽着药箱跌跌撞撞直奔公主帐中,刚进帐门便噗地跪地,“老臣来晚了,公主恕罪!”接着手忙脚乱打开药箱,取出银针想要保胎。

    沈嫽按住太医拿针的手,低声道:“一柱香后你们就出去,见到昆弥后就一脸悲痛地摇头,记住胎儿没保住。”

    太医看向公主,见她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悬着的心瞬间落地,他们行医多年,宫中也偶有这种事情发生,几乎是在公主点头的一瞬间,他们便明白了一切。

    公主呻吟不止,太医们配合地发出声响,沈嫽也时不时用乌孙语喊“夫人”

    青荇与昆弥站在帐外,眼泪簌簌落下:“左夫人要杀了我们夫人。”

    一切既慌乱又井然有序。

    一柱香后,沈嫽带着太医出了毡帐,太医依照沈嫽所说,一脸颓色摇着头,昆弥问道:“胎儿保住了吗?”

    太医们听不懂乌孙话,只顾着摇着头。

    沈嫽在内心嗤笑:真能装。但面上还是配合道:“胎儿……没了。”

    昆弥狠狠掀开帐门,带着疾风拍在帐壁上,看起来倒真像急坏了。

    沈嫽青荇跟着进去,同时叮嘱士兵守好帐内,不让任何人靠近。

    公主已更换好衣裳,斜倚在榻上,见昆弥起来也未起身。

    昆弥一脸讥讽道:“你倒是会栽赃,装得挺像的。”

    公主扬起脸,挑眉道:“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

    昆弥冷冷道:“我只喜欢聪明人,草原法则向来分明,只有强者才能活下来,显而易见,你活下来了。”

    公主道:“所以呢?我在乌孙教习百姓种粟谷,帮你寻到左夫人错处,我的价值你看到了,那你的价值呢?你又能为我,不,为汉朝做什么?”

    二人没了以前的举案齐眉、虚与委蛇,将利益算计赤裸裸摆到了台面上,反倒比以前多了几分不加掩饰的真诚。

    昆弥道:“左夫人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我没想要她命!我要的也不是这个!”

    “乌孙与汉朝休戚与共。”昆弥话音稍顿,目光沉沉“崇德帝的信你该是看过了,你遣人出使西域诸国,届时乌孙带头倒戈汉朝,双管齐下,难道还怕对付不过一个匈奴?”

    公主顿觉脊背生寒,皇帝与她通信走的官道,没有官道这段路则是秘密送达,他怎会知道信的内容?

    只能是皇帝对他说了!

    皇帝这是多么不信任她,竟让他国君主逼迫她遣人出使西域。

    公主默然半晌,“好……”

    “你我之间,也该尽快有子嗣。”

    公主闭上眼,再次睁开时,满目清明,“好。”

    昆弥脚步轻快出了毡帐,沈嫽端了杯温水递到公主面前,公主抬手接过轻声道:“你把案上左边第三卷简牍拿过来。”

    沈嫽“哎”了声,拿过简牍。

    公主道:“你打开看看吧。”

    沈嫽快速扫过简牍,这是崇德帝给公主的手书,上面先是回复了公主请求汉乌通信通商的请求,细数了一堆不易之处,末了话锋一转,让公主派可靠之人代替她出使西域诸国,笼络这些小国,令匈奴陷入唇亡齿寒之境,届时汉乌通信、通商也就水到渠成。

    沈嫽冷笑道:“还是那副颐指气使的样子。”

    “慎言。”

    沈嫽低头不语,她明白公主既把皇帝手书给她看,定是想要派她前去出使西域诸国,可是她不想。皇帝坐拥江山,随手一指,便有人前仆后继给他卖命。

    她的阿父阿母的命已经给了皇帝,她不想,她不想为皇帝干一分一毫。

    公主待她好,她便跟在公主身边,这条命如果给了公主,倒也不算亏了。可若给了皇帝,那才是晦气。

    公主拉过沈嫽满是茧子与疤痕的手摩挲着,红了眼眶,“阿嫽,你若是去了,便能抹去奴籍,这是我唯一能为你争取的,此后你便是良民。”

    “我不在乎。”

    “我会为你准备好充足的金银,派人跟随你,保你平安。”

    “您知道,我不怕……”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公主打断她的话,声音哽咽,“可阿嫽你如今19了,总不能一辈子困在我身边,你此去或三年或五年,换得良民身份,我将你送回彭城,托我阿父给你寻一门好亲事,往后平平安安过活,把过去都忘了吧,阿嫽,都忘了……。”

    沈嫽不住摇头,“我答应了王爷会护您周全,我又怎可苟且偷生?”

    “不,我命该如此的。可你不一样,你的命不该是这样,你是苍鹰,不该被拘住手脚,困在这一隅。”

    沈嫽只觉这话刺耳。

    “只有你能去,我也只能指望你去,阿嫽,你就当为了我,最后为我一次,好吗?”

    沈嫽沉默良久道:“我不会让您为难的,我去。”

    青荇心中五味杂陈,她也想抹掉奴籍,为自己挣个前程。可她扪心自问是比不上沈嫽的。但当公主言其只能指望沈嫽时,一种难言的滋味不停在她心头翻涌。

    帐内陷入良久的寂静,公主张了张唇,只吐出一声叹息。

    青荇怕自己在这碍了她们说话,便寻了个由头出去,“我去看看左夫人那边是个什么情形。”

    帐门开合,光影晃动,风打着旋,轻轻掀起羊皮纸的一角。

    “阿嫽,言为心声,你文章中既写到‘厄耶?砺也,折耶?成也’,可见你不愿将自己困在过去,人该是向前看的。”

    “前面有什么?公主,我看不清楚。”沈嫽轻声道。

    公主无语凝噎。

    “您放心,我去。”

    沈嫽转身从箱内取出舆图,手指向一处,“您看,龟兹、疏勒、于阗这三国地处西域腹地,有一定的资源和实力,如果争取到他们的归属或支持,再联合乌孙,便能够遏制匈奴在西域的势力渗透,削弱其南下的能力。”

    公主没有看向舆图,反而望向了沈嫽的眼睛,她不忍见沈嫽这副模样,太过清醒了。她宁愿沈嫽痛哭一场,肆意宣泄。

    公主起身取出印绶与文书交予到沈嫽手上,“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汉朝使节。”

    “皇帝知道吗?他敢用我吗?”沈嫽问道。

    “他不知,我问他要了空白赦书,他断不会拒绝的,等你回来,便是自由身了。”公主道。

    沈嫽看着手里的印绶,忽觉恍惚。一个“叛国”罪臣之后,竟有一天会代表汉廷出使他国。真想看看,皇帝若知道是她时,该是何种表情?

    “传吏除了送来文书,还带来了些茶叶、丝绸,漆器,届时分赠西域诸国君主以显国威。”公主顿了顿,“就按你所言,先去那三国。”

    沈嫽道:“还需给我几日,我好妥备行装,将手中的事情接洽好。”

    “不急,你且挑几个妥帖的侍女一并带上。”

    沈嫽笑着摇了摇头,“我不需要的,您还担心我不会照顾自己吗?况且人多了,麻烦也就多了,此行人越少越好。”

    “总得带些士兵护卫你,我让史校尉去安排。”

    “您忘了我会武的。”

    “你还要带着丝绸茶叶这些东西,再者此去路途遥远,语言不通,没人保护怎么行,不许再推拒了。”

    沈嫽无奈道:“安排两人就行,我略通些这些国家的语言。”

    “三人,不能再少了。”公主道。

    “好……”

    “也要有人记录书写。”

    “我自己可以……”沈嫽话未说完就被公主打断。

    “那两个老顽固肯定不行,还不够给你添乱的,要不就…”

    “李博士吧。”沈嫽道,“宫学博士,应是博学多闻之士。”

    确如公主所言,那两个老头还不够给她添麻烦。卫谏是个有成算的,公主身边需要这样的人。如此想来,李谨非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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