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分明

    沈嫽缓步走回帐中,轻轻掀开帐门处向里面望去,两张榻,一张案,案上放着铜镜、简牍、笔砚,角落里堆放三只木箱子,帐壁上悬挂着几张毯子,这便是她与青荇所有的家当。

    不,她还有一小袋金饼,得知公主要和亲后,她便将在王府多年的积蓄尽数兑成了金饼。

    沈嫽进入帐子走到角落,打开最下面那只木箱子,里面整齐叠放着些衣物,她探手从衣间摸出了一只匣子,长长窄窄,不怎么显眼,她轻轻抚过匣子,并没有打开。

    又从中拿了两件厚布衣,外加一件质地较好的丝绸衣,层层将匣子包裹住,放到了行囊中。

    她环视一圈,摸了摸腰上的短刃,除此之外好像没什么能带的了。

    于是走到案边坐下,取出笔刮了刮墨,将她能想到的事情尽数写下来,包括她与乌孙妇人闲聊得知的乌孙王室密辛;哪些侍女适合学医,哪些侍女心思活络要多与交谈;

    又写到匠人们之间有抱团排挤的现象,需要敲打指引;士兵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冬天的时候要多给些炭火;哈娅特心思细腻,要对她多些耐心;不可因为她不在,而放松乌孙语的学习;遇到难以抉择的事情可以找卫掌故商讨……

    她还详细地写下羊方藏鱼的做法、怎么样捕鱼,哪个地方荠菜多、以便来年三月初三做给公主吃。

    最后沈嫽想对青荇说些什么,提笔又不知道该怎么写,墨在笔尖凝聚,滴落在简牍上,她连忙拿出帕子擦拭,终究还是污了一块。

    沈嫽望着墨团写下:愿风围雨困,汝自岿然不动。

    她没有将这些简牍交予青荇,青荇有她的傲骨,想来是不愿看到这些碎碎念,待墨迹干透,沈嫽将其轻轻卷好,搁在案头一角。

    青荇现在公主身旁伺候着,空旷的帐中只余她一人,先前没觉得这地方有什么好的,但当她搁笔的那刻,忽觉心中空落落的。

    还有最后一件事情需要解决。

    沈嫽从袖中取出香囊,看着上面的凤鸟纹,这分明是汉廷王室专属的规制,左夫人有香囊勉强说得过去,可这一枚的来历显然有问题。

    她打开香囊,倒出里面的干草,用手扇动轻嗅着味道。

    又取出两片干叶放入水中,味道顿时变得浓郁缠绵,沈嫽心头一紧,忙将水泼掉,快步走到帐外透气,待神志稍清,她寻了个小布带,将香囊细细裹好,放回袖中。

    沈嫽正了正神色,向着左夫人毡帐方向走去。

    犁须靡却先沈嫽一步去了左夫人帐中。

    “昆弥,是她栽赃于我!是她自己跌倒的,与我无关啊!”

    昆弥一进入毡帐,左夫人便泪盈盈扑上来。

    他面色平静对着一旁的侍女说道:“将大公子带出去。”

    “不,不要,若儿离不开我!”左夫人搂住若靡喊道。

    “父王,我想在这陪着阿母。”若靡仰着脸,神色认真。

    “你是想当摇尾乞怜的羊羔子?”昆弥冷声质问。

    若靡手纂成拳,片刻后松开,指节发白。他从左夫人怀中挣脱开,“阿母,傍晚我再来看你。”

    话虽是对左夫人说的,但他看向的却是昆弥。

    侍女战战兢兢地牵着若靡的手走了出去。

    左夫人望着若靡的背影,他没有回头。

    左夫人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口中喃喃道:“她陷害我……是她陷害的我……”

    “孩子没了。”昆弥丢下这句话。

    左夫人跪爬到昆弥脚下,哭道:“我与您夫妻多载,您还不信我吗?我虽娇蛮了些,可从来没存过害人的心思。”

    昆弥冷哼:“你没害人?山君公主怎么没的?”

    左夫人顿觉一股冷意爬上脊背,遍体生寒,仍强撑着道:“不是她欲对您不轨?与我何干?!”

    昆弥挑起左夫人下颌,她眼角有了细纹,碎发散乱,泪眼盈盈着实美丽,这么多年侍奉左右,倒也妥帖。只是,她终究是匈奴人,匈奴从未把他这个昆弥放在眼里。

    想到这,昆弥脸色更冷几分:“你真当本王不知你那香囊?她懦弱无能死了也就罢了,可你竟把手伸到本王子嗣上!”昆弥抚上她的脸,“嗯?谁给你的胆子?你倚仗的人是我!不是匈奴!”

    左夫人别过脸喊道:“我没害她!”

    “孩子是在你帐中没的。”昆弥放缓了声音,“我们之间是有情分的,把名簿交出来,这件事就当没发生。”

    “什么名簿?!”

    “呵!本王身边都漏成筛子了,你们匈奴细作可真是好手段!”

    昆弥蹲下掰过左夫人的脸,“你害本王子嗣在先,又年老色衰。新单于继位不久,你说匈奴愿意保你还是会再送一个美人过来?交出细作名簿,你还是本王的左夫人,若靡的阿母。”

    左夫人双目圆睁,声音发颤:“我没有!我对您从来都是一心一意的啊。”

    “嗯,让我猜猜……你是为了你那不成器的阿兄。名簿在他手中,好以此挟制新单于?”

    左夫人耳边传来轰鸣,此刻仿佛有一条毒蛇从她脊背爬到脖颈,死死缠绕,呼吸不得。

    她身子发颤,强撑着踉跄起身,摸着榻沿坐下。

    昆弥讥笑,“你好好想清楚,本王不介意给若靡换个阿母,想必单于也是乐见其成。”

    言罢甩开帐门离去,对帐外侍从道:“今日起两日给她送一顿饭。”声音不大,却足够左夫人听个清楚。

    左夫人心慌得厉害,自从新单于继位后,她们部落便屡受压制,这名簿是万万不能交的!

    可若靡还小,不能没有母亲!

    她颓然地从榻上滑落,眼泪不受控地流下。

    帐门被撩开,一道阴影笼罩,左夫人抬起头,对上沈嫽阴冷的眸子,不知为何,她竟想到了犁须靡。

    左夫人胡乱抹把泪,站起来咬牙道:“你个贱-人,是她让你来看我的笑话的?我好得很,呸,走狗一条!”

    沈嫽取出香囊,“夫人丢的东西被我捡到了,故来奉还。”

    左夫人伸手想要抢夺,沈嫽一个侧身躲开,“只是在还给左夫人前,需要夫人解答我的疑惑。”

    左夫人啐了口,骂了一句匈奴话,好巧不巧,沈嫽听得懂。

    “这香囊里装的是什么香?”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来质问我。”

    “不是我来问你,是我替山君公主来问你。”沈嫽身体微微前倾,阴恻恻道:“她前日托梦于我,说下面好冷,她好想您给她的香囊,所以想请问夫人里面装的是什么香,我好烧给山君公主。”

    左夫人冷笑,“不过是些紫苏。”

    “所以你给过山君公主香囊。”

    左夫人神色骤变,“你诈我!”

    “这香囊里根本不是紫苏,是七窍草!你将装有七窍草的香囊给了山君公主,以致她神志不清,这才致她殒命!”沈嫽紧盯着左夫人,越说越快,带着难言的压迫感。

    “谁与你说的?是不是昆弥?”左夫人后退两步,“他竟连这都对你们说了,哈哈,他真要弃我……”她又哭又笑,泪不断涌出。

    沈嫽轻轻闭上眼,里面果然装的是七窍草。

    “是又怎样?你是没见过她那副蠢样,竟真信了我的话,想要去刺杀昆弥,那是她活该,哈哈哈。”左夫人形状癫狂。

    沈嫽从她方才的话便明白了,昆弥早已知晓左夫人用七窍草戕害山君公主之事。如此一来,前前后后的一切便都说的通了。

    山君公主因为七窍草神志不清去刺杀昆弥。

    犁须靡为什么受到刺杀没有声张,反而说山君公主是病死的,皆是因为这一切都是他在推动。他像一个猎人稳坐高台,看着猎物相互撕咬,只留下胜者。

    左夫人胜了,山君公主对他便没了用处。

    元瑛公主胜了,左夫人对他便没了用处。

    她们所有人都像是斗盆里的蛐蛐。

    此刻她才整整明白犁须靡所说的“草原法则向来分明。”好一个向来分明!她做事也喜欢分明,杀人便要偿命。

    沈嫽吐出一口浊气,顺着她的话说道:“是,昆弥将一切都告知我们夫人了。”继而转身就要离开。

    “你以为他真的爱你们右夫人吗,啊?”左夫人笑喊着,肩膀不住耸动。

    沈嫽脚步一顿,反问道:“你真的是在渴求爱吗?”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毡帐。

    毡帐外长风万里,风光正好。

    沈嫽缓步走到山君公主坟前,在心中道:“我会替你报仇的。”

    她倚靠在山君公主坟上,从腰间拿出短刃,掏出帕子轻轻擦拭着。

    说来也好笑,她喜欢买卖公平,所有的事最好都能放在秤上称量,她不欠别人,别人也别欠她的。如今竟要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去报仇,一个亡人如何与她买卖?

    沈嫽抬头,浓淡不一的橘色红色从天边漫了上来。再过几个时辰,她便要去亲手了结左夫人。

    当然昆弥才是最可恨的,可他现在不能死,一但他出事,公主便要嫁给下一任昆弥,她怕公主会承受不住。

    不过没关系,欠人的终究需要偿还,她等得起,终有一日,她要让昆弥成为任她们驱使的傀儡,让他尝尝被当做蛐蛐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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