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请去

    残月高悬,依稀看得见远处山峦残影,各种窸窣声响起。

    卫谏站在远处望向公主毡帐,烛光依稀,人影晃动,晚风卷起他的衣角,发出声响。

    今日李谨非回到帐中向他抱怨:“我就知道好事轮不到我头上,竟让我随沈嫽去那些不知名的蛮夷小国。

    你说说,我好歹是宫学博士,被发落到这种地方就算了,还让我到处折腾,也不知道能折腾出来个什么结果。”

    彼时的卫谏还未从公主小产的消息回过神来,正在细细理着近月来发生的事。又听闻这些抱怨的话,忙递过一杯水问道:“你慢些说,什么蛮夷小国?”

    李谨非牛饮般将水灌下去,喘着粗气收拾东西,“说什么要代表朝廷去出使周边小国,沈嫽为使节,让我跟随她去。还说什么沈嫽亲点的我,哎,你说我什么时候和她有交集,还非得让我去。”

    李谨非收拾东西的手一顿,望向卫谏戏谑道:“该不会是你得罪了她,她才不愿让你去?你真是命好,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让一个侍女当使节,也不知……”

    卫谏眉头微凝,“除了你和她还有谁要去?”

    “还从军中调了三个人,你别说,公主还怪看重她,本来护卫就不多,还拨了三人出去……”

    “你愿不愿和我换?”

    李谨非剩下的话还未说完,被卫谏这么一打断,还有些懵,“换什么?”

    卫谏神色认真,放慢了语速,“我去,你留在这。”

    李谨非放下手中的东西,坐到卫谏身旁,“你清楚你在说什么?你没发烧吧?”

    “我现在很清醒。”

    “你知不知道这一去可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回来的?别的且不说,你会那些国家的语言吗?发烧感冒能得到医治吗?万一遇上流匪,搞不好小命就要交代在那了。”李谨非虽然不愿意去,可他也不想别人替他受苦。

    卫谏道:“我当初自请来到此地就想到了这些。”

    “什么?!你自请来的?”李谨非大为震惊,喃喃道:“我说呢,你是君侯的得意门生,怎么会到这种地方?”

    卫谏垂下眸子,“换吗?”

    “你想好了?”

    “嗯。”

    “不后悔?”

    “不悔。”

    李谨非迟疑片刻,“好。”他把未收拾好的东西又放回箱子中,“你别嫌我说话不好听,无论你为什么想去,总归是替我,要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味,我会替你收拾。”

    卫谏轻轻“嗯”了声,“我去和公主说。”

    可当他真的站在这时,竟横生一种恐慌,他不确定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对的。

    老师曾对他说,“君子择善而从,要想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于是他来到了这。

    而今,他又要做出选择。

    卫谏看向公主帐外,已经点起了火盆,山间晚风大得很火星子被卷的到处飞舞。

    此刻,他突然想见见沈嫽,想听听她为何要去,是公主所迫?还是自己所求?

    还想问问她……为何不让自己去?

    可是始终未见她出帐。

    卫谏抬头望天,心中犹疑不定,公主白日小产,身体定还虚弱着,戌时去访,会不会不好。

    可公主才见过李谨非不久,应还是未歇息。

    若明日再去,又担心有什么变数。

    卫谏清了清神思,行至帐前,对着守卫士兵客气道:“不知此刻是否方便面见公主?”

    守卫士兵还未回答,沈嫽便撩开帘子出来,见是他,便转头对帐内道:“是卫掌故。”

    帐内传来公主的声音,“进来。”

    “此刻前来所为何事?”公主问道。

    卫谏行礼正身,见公主端坐在案前,未着粉黛,却面色红润,毫无小产征兆,虽心中疑惑,但面上不显,答道:“臣愿替李博士前去。”

    公主与沈嫽对视一眼,“你可知去什么地方?”

    “西域诸国。”

    “哦?具体是哪些国家?”

    卫谏答道:“臣不知。”

    “你猜猜。”公主搁下手中的笔,像是来了兴致般。

    卫谏沉思片刻道:“臣以为可以先去龟兹。”

    “为何?”

    “龟兹地处西域腹地,又是西域大国,若先获得它的支持,后续去其他国家也会更为顺畅。”

    “然后去哪?”公主声音里带着笑意。

    “疏勒,于阗。”卫谏斟酌答道。

    “哈哈哈哈”公主笑出声来,“这又是为何?”

    “二者分别扼守西域西、南两处要地,既能与龟兹相互牵制,又能利于我朝与西域的贸易往来。”

    公主对着沈嫽笑道,“竟与你说的相差无几,哈哈哈,好,就按你们说的来。”

    “谢公主……”

    “你先别谢我,我可没答应你。”

    公主起身道:“你为何要去?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为心。”

    “别在这拽词拿调,我要听实话。”

    卫谏沉思片刻,“我想写西域传,只有亲自走过西域,我才能真真正正写出来。”

    “就为了这个?”公主上前走了两步,声音不由带着威压,沈嫽知道,这是她一贯的手段,见公主用到了卫谏的身上,不由弯了弯唇角。

    “就为了这。”

    “值得吗?长安有名家大典,那些故纸堆还不够你研究的吗?”

    卫谏摇了摇头,“天下读史者众,书史者少,为心而已,乐在其中。”

    公主拍手道:“好一个乐在其中。”

    卫谏问道,“公主可是同意了?”

    “你别问我,你问她?”公主挑着眉笑看向沈嫽,连着青荇也望去。

    一时间三道视线望来,沈嫽顿觉不适。

    平心而论,若在卫谏与李谨非之间选一可用之人,她自会选卫谏。他不是那些只会谈论聱牙诘屈文章的腐儒,知进退,有成算。最重要的是能自省,守道德,这样的人好利用。

    也真是因为这些,她更想把卫谏留在这,公主遇事也有人能拿主意。

    可卫谏刚刚一番话说得她心头微动,她是个没追求的,只想混日子,若因自己一时私心误了个他人,难免会愧疚。

    沈嫽垂下眸子不语。

    公主对卫谏招招手,“你过来。”

    卫谏迟疑片刻上前,顺着公主所指望去,案上铺了一张舆图,上面用笔圈划标注,所圈之地正是他所说的,除此之外还圈了其他地方。

    “她既不说,那我便做主,这舆图就一张,你今晚若抄录下来,我便准你去。”

    卫谏应“是”接过舆图。

    公主挥了挥手,“去吧,抓紧时间。”

    卫谏应声离开。

    “你去送送卫掌故。”公主对沈嫽道。

    沈嫽心中不解,只觉公主是在坑害她,她虽未拒绝,可沉默却与拒绝无异,他不怨恨自己就是好事,此刻送他出去,不是给他质问自己的时间吗?

    但她仍是乖乖称“是。”

    沈嫽慢卫谏一步,至帐五丈远处便外对卫谏道:“掌故慢走。”

    卫谏转过身子,唇张了又合,终是问道:“某可是哪里得罪了女使?”

    沈嫽心下一沉,仍装作不解:“掌故何出此言?”

    “为何不选我去?”卫谏别开视线,望向远处,“某自问虽有浅薄之处,却不知哪里逊于李博士?”

    沈嫽心中闪过万千想法,想着怎么既能哄他又胡诌过去,“掌故学识渊博……”

    “还请女使如实相告。”卫谏沉声道。

    一阵风过,让沈嫽更加清醒几分,怎忘了他有识人的本事呢?

    沈嫽轻叹了口气,摊开手半真半假道:“我说的是实话,你学识渊博,此去艰险,若是有什么意外岂不是太过可惜?”

    卫谏扯出讥笑,“可惜什么?”可惜的是我,还是可惜公主没人可用?

    “自是可惜你一身本事无处施展。”沈嫽对上卫谏视线,此话真假参半,她不信卫谏还能看出来。

    卫谏直直看向沈嫽眸子,心道:撒谎。

    他面色如常,“女使不怕吗?”

    “嗯?”这话问的突然,沈嫽还以为他在质问自己不怕被识破撒谎吗?

    “不怕此行一去难回?”

    沈嫽沉默片刻,“我没想过。”

    “那你为何要去。”

    “公主令我去。”

    卫谏忽而笑了,“我以为你会说为了什么理想抱负,为了名留青史,为了百姓福祉……”

    “我没您那么伟大。”沈嫽无所谓道,“向您这样文人志士多着呢,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你不为自己……”

    沈嫽陡然打断,“卫掌故,我要是为了自己,今日就不会站在这。”

    若是为了自己,早在宫中便于皇帝同归于尽。

    她轻轻吸了口气,“我没什么志向,您是掌故史,您比谁都清楚,史册里只会有王侯将相、名士鸿儒。”沈嫽摇了摇头,“不会有一个奴婢的名字。”

    “更何况百姓福祉于我无关,我尚且自顾不暇。”

    “女使何必妄自菲薄,若真如你所说,你便不会去教习女使们乌孙语,便不会担了使节身份,心正则行端。”

    沈嫽施了一礼道:“若掌故没别的事,我便回去了。”

    卫谏无奈轻“嗯。”

    沈嫽转身之际,忽闻西处有嘈杂叫嚷声,她顺着声音望去,左夫人帐前数人持着火把。

    离的太远,她听不到什么声音,又恐有人趁乱生事,急步向着公主毡帐奔去。

    卫谏望着她消失在视线中,弯了弯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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