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进入尾声,南烨的姑姑怀里抱着刚满周岁的小外孙女儿,香香软软的,只会咿咿呀呀叫,正好玩儿,眼热的长辈们团团围过去逗她。
袁瑗扫了一眼那边的热闹,起身走向休息间,倒是被他三言两语勾起些思绪,刚刚她给美容院的下属开完会,匆匆忙忙往这儿赶,一时半会儿的也功夫想其他,现在闲下来一咂摸,可不是,她开车去接洋洋的时候,新华书店早关门了,黑漆漆的台阶上就剩他一个人,孤伶伶的,双手握着书包肩带,头低肩耸、两眼无神地来回徘徊,没人要的孩子一样,怪心酸的还。
说话间,不放心儿子和妹妹的袁瑜女士也推门进来,靠在两人身边。
南烨泡了一壶红茶,英式的杯碟,甜白质的骨瓷,边缘描着细细一道金边儿,热腾腾的茶水扑进去,馥郁的蜜薯香气随即氤氲。
袁瑗只当儿子和他这个亲亲表哥私下说了什么,因此不仅毫无防备,心下正好也有些纠结,还想听听他们娘儿俩的主意,于是把这件事从头开始细细说来。
“洋洋这个老师吧,能力是有,给他补了…6天课吧,分数一下子就从62给他拔到114了。”
别的暂且不说,只看这次月考成绩,袁瑗女士对这个老师是一千一万个满意,她和老孙就这么一个独苗,南家和孙家又都是看重晚辈学习的好家风,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有这么一个老师,对儿子、对他们家也只有好处的。
“收费吧,也不是顶贵,听洋洋说,人家好像只有一个收费标准,成绩出来之前,补习费分文不取,出了成绩之后,凭你是谁,统一按照提分协议来,明码标价一视同仁。”
“哟~”袁瑜喝了一口茶,精致的五官上满是赞许,“听你这么说,那老师够个性啊,补习效果这么好,学生家长不是急着给钱嘛,怎么好好的不教了呢?”
“何止咱们家洋洋,人手下满共三个学生,教一个丢一个,”袁瑗也发愁啊,“当初我怕洋洋被人骗,还想着一起去听听看,结果你猜怎么着?”
她姐把耳朵贴过来,认真挑了一块儿茶点。
“嗨~人根本不见家长,洋洋还说他同桌,哦,就这老师教的第一个小孩儿,这次和洋洋一起并列第一那个,他妈去找人老师,当场被撂了面子,退了红包。”
咬了一口的桃酥被丢进盘里,袁瑜这下是真的有些惊讶了,有脾气的老师她见过不少,为了成绩嘛,甭管他们这些做家长在外面怎么人五人六,为了孩子的未来,哪个不是能忍就忍,只是这发脾气单为了退红包,她就闻所未闻了。
“这不,洋洋好说歹说劝我等一个月,成绩出来了找老师报喜也算有个由头,退一万步说,即使成绩没变化,白听了人一个月课怎么也不亏。”
“没想到人老师是真有这个实力啊。洋洋那同桌,刚入学成绩还不如他呢,为了这个老师,又是从专业机构退费,又是想方设法地送钱送礼,姐你说,人家这做派,明晃晃的不缺钱,咱还能怎么做,才能让人家松口收了咱洋洋?”
“那你这次给了人老师多少钱?”袁瑜问。
袁瑗刚启唇,话还没音儿呢就被抢了先。
“五百二。”孙嘉扬被他爸一个甜枣一个巴掌地训了一顿,实在坐不住,从饭桌上一路找过来,刚进来门就听见他小姨的问题。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袁瑗就仿佛被人推了一把,‘噌’一下站起身,急得话也说不利索了。
“五、五百二?!我和你爸不是给你钱了吗?”也顾不上她姐还在这儿了,袁瑗一把掀了儿子的底,“给了你八千呢!”
她当初想得好呢,这老师就算提一分收一百块钱吧,考到满分顶天了也就六千,其实也就两个月的一对一私教费,她是个生意人,只要能出成绩,这钱给谁不是给。
如今听了儿子报价,第一反应绝对是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沉下脸,罕见的严肃,“你老实说,她是不是知道咱们家是干什么的了?”
好端端的费用收这么点儿,除了放低身份示好,卖人情给他们表示有事相求外,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个老师是不是别有目的了。
满脸写着‘待夸奖’的孙嘉扬非但没有得到一点儿想象中的甜头,反而接连受了爸妈两颗炮弹轰炸,今晚他脑子可能是真的不够用了,否则照他那娇生惯养的狗脾气,早顶嘴闹得满天飞毛了,现下袁瑜冲儿子使了个眼色,他就乖乖地被拉到窗边坐下了,还不明白他妈在气什么。
“洋洋,”小姨拉住妹妹的手,转头叫了他一声,然后在沙发上问道:“你那提分协议怎么签的啊?”
轻柔的声音安抚着他异常跳动的心弦,“就那么签的啊小姨,写名字按手印。”
“那内容呢,说好怎么收费的啊?”见一向机灵的侄子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袁瑜不得不换了个问法。
“一分儿十块啊。”声音带着委屈呢,后知后觉的晚风透过厚厚的绿丝绒窗帘,寒意舔上他的脸,明明他今天进化那么多,他妈马上就要有一个升级版的儿子了,不夸他就算了,怎么还当着表哥的面儿凶他?
“一分儿十块?!”
“对啊,52分刚好520啊,我和另一个高一的学姐包了一千来着,庆老师当面给我们退回来770。”
他个小傻子,还以为在坐的都被喷了降智喷雾呢,绕在收费里出不来,巴巴地解释。
“而且我们老师又不认识我,我还想着寒假接着去补课呢,结果全被拒绝了。”话语里带着数不尽的疑惑和可惜。
袁瑗女士简直是一忧未落,一忧又起,她一把攥住二姐的手,胸内一团乱七八糟的线头啊,她不知道人收费这么便宜,也不知道人除了教学单纯得很,更不知道今天之后他们家洋洋就要被人扫出师门了,她还这里猜人家居心不良呢,简直是有点小人之心了。
“你们庆老师电话多少?”袁瑜替妹妹出声,随口找了个理由,“我看看人家收不收你表哥。”
孙嘉扬挠挠头,“我们庆老师没手机。”
“表哥成绩这么好也补课啊?哦对了,小姨你还记不记得中考完你给表哥买的那个英语名师课啊?”
“记得啊,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我们庆老师讲课比小姨你买的那个名师课还要好!”孙嘉扬骄傲地挺起胸膛,满身满脸的与有荣焉。
……
“那她每天都在新华书店吗?”
“不了欸,我们庆老师今天说年前不会来了。”
这下好了,别看这傻小子嘴上左一个我们庆老师,右一个我们庆老师,电话电话没有,人人也守不住,为自己私自揣测赔礼道歉也好,真有了兴趣想一起去见见真人也好,真诚请人吃顿饭重新商量商量定价条件也好……
统统白搭。
看着蠢出头的儿子,袁瑗越想越气,前一秒还脸红呢,转眼又听到人也从此散了,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后悔。
你说说要是当初儿子和自己多说两句,要是她给钱的时候要求看看提分协议,要是自己真打着送东西的由头偷偷去看上那么一两眼……
说白了,前期她根本就没把人当回事儿,现在好了,人走了她知道撵了,这茫茫人海里,她去哪儿捞这沧海遗珠去?
“我看你就是个二百五!”
看着在休息室里团团转的小姨,和身边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一脸傻笑的表弟,至此,南烨算是把来龙去脉都理清楚了,关于这个独特的人才,心下却有了几分想法。
第一,这个老师不愿意和学生有太多交集,相较咬定两三个熟客在他们身上一点一点出成绩,她更想一批一批的快进快出,多做点一次性生意;
第二,她不是不缺钱,怕是太缺钱了,所以比起从表弟这种不差钱的家庭里等人给,她宁愿瞄准那些抱着金子急于进步但走投无路的人。
“什么方法,什么思维;什么内容,什么交流;什么形式,什么意义。”南烨坑了一把小表弟,事后还在受害者这儿装谜语人。
“懂?”
孙嘉扬不懂,但他善,所以他突然起身,几分钟后拎着书包走到南烨面前,从里面翻出来那份他从郭暖手里截胡的庆老师的手稿资料。
“她这样,哼,分班无望!”
实验班班主任白勇胜把手里的答题卡翻得哗啦啦响,实验班的数学老师站在他旁边,盯着手里的成绩表,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八班的老爷子此时也顾不上他那杯大叶子茶了,嘴里碎碎念着不应该啊、不应该啊,不死心地把手下九张答题卡翻过来附过去看,势必要从一片白花花的粉边纸上硬生生瞪出一个答案来。
“老爷子您也别应不应该了,好歹她还知道您是教数学的,这不,”白勇胜怒极反笑,点点最后一栏的22题,唯一黑色的墨迹规整又清晰,[a=-3/2],“这最终答案得了两分呢还。”
不像他们教物理教化学教语文教英语教其他的,人手抱个大鸭蛋。
“这孩子,不像话。”山羊胡子被吹得翻飞,老爷子从年级总成绩表的最后一张、最后一栏上,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九门总分考了2、班次62、年次441、高二值夜老师口中和他赞不绝口的那个‘有礼貌、每晚都最后一个走’的五好学生——秦、臻、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