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行看了眼身后的小老师，情绪依然很积极，“我之前不知道进步奖的评判标准必须是期末相连的两次考试。”
这明明不科学嘛，难道不是学期内同一学生分数落差最大的两轮成绩才更有说服力？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是那样的话，统计复杂也好、学生搞活也好，学校的不可控因素总归太多，还是目前这样的好：一来因为没人敢在期末考试前胡闹，因此成绩表可以更好看；二来学生每次考试都尽力，即使有进步，上下也不会是太夸张的分数，这也就意味着学校不仅可以掏最少的钱来进行效果最大化的宣传，而且还能更不动声色地维护着自身的名誉～
明显老爷子秒懂她的言外之意，‘咚咚咚’地敲着桌子。
“你就缺钱缺成这样？”
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嘉行想，记性差的老头子就是犟，于是眼睛看向他没有水的玻璃茶缸，嘟嘟囔囔吐槽，“您一周前还给我留餐券儿呢……”
可不是？人言下之意就是饭都吃不起了，您就别揪着这点儿鸭蛋不放了。
老爷子吹胡子瞪眼，指着嘉行的手抖得跟帕金森似的，你你你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你就气死我吧！”
一旁的余薇见势不好，赶紧开口解围，端着水杯往饮水机处走，一边接水一边说道，“您也别着急，臻玉她一个孩子，难免有……”
老爷子一闻此言更是生气，孩子？谁家孩子这么多鬼点子?
高中分科啊！
分班考试啊！
这么重要的事，她怎么就敢因为那么几百块钱……
“她要是不作怪，妥妥地进实验班。”
“白勇胜的实验班！”一届不管是名号还是前途都叫211的实验班！
老爷子试图把他们班这个尽职尽责的英语老师拉扯到对立线的同一边，即便是他这样教了一辈子书的老教师，十几年处下来也不得不承认四中这根‘定海神针’的分量是没一点儿掺假，首先教学能力放在那儿——几乎压着一二中实验班的物理单科均分，让他不止一次被其他学校高薪挖过；目前的结果引出另一个原因——师德，不管你家长是谁，我只为学生负责，为人刚正，一视同仁。
“我就觉得咱八班挺好的……”
开玩笑，211哪有人民币香？
不说话的余薇听着她细声细气的反驳，心下那个犹豫纠结、五味杂陈，她真的不知道四中的师资力量哪里最好吗？
还是存了私心，使了那么点温情和关怀，就想把这个支持她工作、高考成绩决计不会泯然与众人的女学生紧紧和她捆绑在一起？
她硕士一毕业就投简历，差几分没有进去市重点，她真甘心这么一辈子碌碌无为？
甫一入职就努着一股劲儿埋头乱拼，一个学期过去，好不容易找到教学节奏，怎么，难道她敢说她从来就没有起过这样的心思？
说句不好听的，要想出成绩，老师和学生本就是互相合作，相辅相成的，秦臻玉这样只有助力没有问题的学生，一个教师漫长的教学生涯里，满打满算又能出现几个？
心疼她年纪轻轻就要为拮据的经济做打算；
可惜她成绩优异前途光明却不得不为现实的利益妥协让步；
高兴她兜兜转转一大圈自己起码还能在她心里落那么一点儿印记；
这就够了。
她把车开出校门的时候这么想。
有过这么一段师生缘，这就够了。
“秦臻玉，来，这张卷你上来讲。”
来不及她坐回板凳上，老爷子头上寥寥几根毛搭在他一侧的眉骨上，随动作起伏招摇，显得滑稽又好笑。
大家锯了嘴的鸭子一样，全然不是上回起哄的模样。
深入浅出、详尽有理的盛宴啊，中年男人坐在她的座位上，和六十几个学生一起，眼睛整齐划一望向讲台，时而恍然大悟、时而拍掌叫好，直到最后一道对勾函数的综合题型，题眼找得稳准狠，三言两语把解题思路表达出来，条件一代，值域一求，仿佛这最后的压轴题是游戏里热身的弱智关卡一样，根本不值一提。
“哪怕你做上一道单选题呢？”
老爷子把她赶下去之前那叫一个怨念满满恨铁不成钢啊，“这不是都会嘛，啊？”
一个满分的好苗子，哪怕高抬贵手随便往答题卡上踩那么一两脚呢？十来八分的，他也不至于这么意难平。
管他什么意难平，期末考试前一周的嘉行根本捉不到人影儿，秉持着“小考放松，大考发疯”的一贯原则，一下课就满操场乱蹿。
“看我看我，秦姐，四中小马龙！”
兵乓球台前，周云扬把头发往脑后一撸，显眼包儿似的求关注。
嘉行注意到对面的男生站位偏左，恰巧当下又回接了一个高度较低的半高球，她毫不客气地给他上压力。
“扣他扣他！”
被她突然的大叫吓了一跳，丢球后的周云扬把兵乓球拍往她身前一递。
“你来。”
我来就我来，嘉行信心满满地面向球台左侧，和对面明显有些紧张无措的男生点头示好后，左手伸平、看准时机、垂直上抛……
然后球跳了又跳，完美从球拍和球桌中间巧妙地穿过去，不断回弹在深蓝色的兵乓球台上，砸出‘乓乓乓’的规律声音。
对面弯腰做好全方位拦截准备的可爱男生：……
‘噗嗤’一声打破四周的尴尬气氛，嘉行搓搓手，把球拍还给周云扬，难得地开始脸红。
“笑什么笑什么？”
“咱秦姐起码有理论！”
“就是就是，秦姐以后我给你当陪练。”
晚饭后嘉行不死心地转移阵地，找到自己班的篮球台之后，冲当控球后卫的万鹏摇旗呐喊。
“切他切他！”
然后找不到好机会传给队友、果断一个完美急停跳投、有效得分的万鹏：哈喽？
梅开二度的女孩儿理论知识是挺丰富的，现实里跳起来，打不着万鹏的膝盖。
十几个男生笑到最后，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尤其是几个嘴巴比脑子快的男生，齐齐反思自己是不是对秦姐要求太过了，说破天她也只踢过那么几晚球，一个可怜的运动神经不怎么发达的女孩子罢了，他们非要如此苛责她吗？
深觉愧疚的几个人，在之后的比赛里，给她放水，又给她喂球，短短四五天，勾得嘉行上课都坐不稳了。
周六的时候，是小寒。
原本只是给钱艾萍她们几个住宿女生开的小灶，不知道怎么回事，半节课的功夫，教室里就坐满了一大半，甚至她各路球场上认识的那些其他班的男生，也拖着书包抱着板凳站门口问她能不能旁听。
两天下来嘉行的嗓子再不能多说一个字，周末下午她无精打采地趴在李馨的肩膀上，欣赏窗外橙红交映的余晖，淡淡的活人微死。
实验班的另一伙学霸们，显然不同于往常的兴奋。
“你买到没有？”
“订上了，还没拿到到手呢。”
“超难买，听说一中他们人手一本。”
“所以我多加了十块钱，找的一个代购。”
“听说最早买的一批，周末已经做完一轮上面的题了。”
五朵金花此时都沉默地看着手里的课本，谁也不肯主动开口，坦白自己手里究竟有没有这套周末突然从一中疯传出来的期末思维导图全书。
那个姓陆的男生走到师倩倩的桌前，用尽量平静又完全压抑不住得意的声色向心仪的女生邀功：“我有个同学经常和他们年级第一打球，所以他给我留了两套语数英，你要是方便的话，下了晚自习等等我，我从家里给你拿。”
打破了什么无形界限似的，吴萍瞬间适时地‘嗷呦嗷呦’起哄，娇声唤着男生的名字，轻佻又顽皮地给他出难题，“陆毅你问问你那同学还有没有多余的存货了呗，也支援支援我们嘛～”
毕雅琪和郭婷都是市里人，又格外看重自己的成绩，因此在补习班一听闻得这套据说是“高考内部人员”自己出的书，两人默契地只字不提，立马分别托人买了一整套回去。
至于赵萌萌，她返校后从室友嘴里知道这回事的时候，一本史地生在市面上已经被炒到50多一本了，所以即使她有心想买一本送给男朋友朱佳杰，挽留一下这段提起来就可以满足她所有社交虚荣心的感情，可她一时找不到可靠来源，因此少不得在此刻伏低做小，故意奉承着她一向看不起的男女生。
“就是呀陆毅，谈了恋爱就看不到我们啦？”
“嗨呀，人家用情专一嘛～”全身心的恭维。
见自己一句话便引起这么多的回应，陆毅那张标准的理科生的脸上忍不住泛起阵阵笑意。那抹青春发育末期特有的毛茸茸的小胡子，此情此景下也逐渐不像以往那样丑陋，起码对现在切实感到拥有某种稀有资源的师倩倩来说，面对着其他女生的嫉妒和讨好，她决定再施与他一次在她身边短暂逗留的机会。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瘦高的颧骨隐在脸部上扬的肌肉里，反倒显出几分顺眼的真实。
以往被当做装饰物来攀比自己女性魅力的男生此时听到喜欢的人那异常温柔的动听话语，马上就像那吃惯了鞭子、突然被一颗麦芽糖堵住嘴的小马驹一样，控制不住地满怀柔情，早早做好被榨取终点的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