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升旗，来自实验一班、本次月考位列年级第一的王自彬同学正在慷概激昂地宣讲着他的学习方法技巧分享兼考前誓师动员大会的演讲稿。

    他站在方方正正的升旗台上，与同学们拉开的的距离和高度，难免让他油然而生一种高高在上的威严，难免不将台下的手下败将们逡巡了一圈又一圈，难免在下意识找到那个唯一压了他十几分的女生时收敛几分，随即被自己的草木皆兵冒犯一样，声音转而更洪亮了几分，带着壮胆似的年级第一多多少少特有的傲慢与得意。

    偷偷被李馨投喂的嘉行可来不及管台上这位心比天高的‘年级第一’，面前这个圆滚滚的丑橘可不一般，首先由她新认识的一个篮球搭子进贡上来，随即万鹏精准拦截后一个个接力传到倒数第六排，然后一旁的老妈子李把它揣进校服内兜暖，嘉行馋劲儿上来，扒拉着她的校服袖子，眼巴巴等了十来分钟，浑然不知台上的演讲学生换了又换，目光却点了人物跟随似的时时追踪着她。

    还有最后一瓣，李馨左手托着比她掌心还要大一圈的橘子，右手拇指内侧因为沾染了黄色果渍而变得黏黏糊糊，时不时捻两下果皮，用挤压出的饱满汁水暂时解腻。

    “不许挑。”她把柔软的果皮一层一层贴好，头顶长了眼睛似的警告道。

    被戳破心思的嘉行心不甘情不愿地第六次告状。

    “它在我嘴巴里拉丝！”

    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嘉行心虚地把目光游移开，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人。

    周围的同学们觉得好玩儿，嘴巴鼓鼓囊囊的女孩儿浑身上下白白净净，在他们有意无意的掩护下，偷吃菩萨供果的小道童一样，为了几根橘络义正言辞、光明正大地耍赖，怎么看怎么可爱。

    至于回回一个眼刀就能把他们秦姐制得死死的班长嘛，自从上次没收了大家送秦姐的零食转头充公后，怎么看怎么道行高深不宜招惹。

    “秦臻玉……”

    散会后急着去校门外买早餐的嘉行冷不丁被叫住，两个清瘦的女孩子相伴跑到她跟前，万鹏高天天他们几个异性主动往前错了两步以示避嫌，护法李天王自认尽职，因此纹丝不动。

    一个肤色黄黑，鬓边留着八字刘海，眼睛里闪烁着不安分的光；

    一个头脸窄长，额头中间的碎发全部向后别起，露出一张勉强算是楚楚可怜的脸庞。

    来人同样在打量她们，七点三刻，冬日的朝阳正慢慢悠悠往地平线上拱，隔着东边的白色办公楼，明晃晃照在头正颈直、四肢舒展的两个女生身上。

    阴影处的毕雅琪突然拉着师倩倩前行几步，跨到光线的笼罩里。

    李馨她是熟的，不仅是因为她的父亲带着实验班的生物课，还因为她们住在同一个小区，这也就意味着，自小学起，两人就在同一个班级。

    原本是泾渭分明的两个人，桥归桥路归路就是，但问题就在这里，毕雅琪她贪心。李馨呢，又打小就慧根精深，心清眼毒、口舌伶俐，但凡那些不怀好意的，从来在她手上讨不到任何便宜。

    犹记得小升初第一周，仅仅因为李馨没同别人一样夸她长得漂亮，同班一个女生就撺掇着全班同学结群孤立她，结果呢？李馨一番辛辣又讽刺的‘大实话’，把她挖苦得颜面扫地，痛哭了一场后当天就转了新班级。

    更何况，她家里的事儿桩桩件件哪里能瞒得过邻居？

    所以为了最大程度地维持形象，她不得不自觉远离这类在她看来聪明得过了头的人。

    嘉行见两个不认识的女同学直往跟前凑，话却久久不说一句，她被冻得直跺脚，一张口，雾气弥漫。

    “什么事？”

    师倩倩迎向那双似乎总是目中无人的乌黑眼睛，肩膀忍不住向上怂起，这是一种肢体暗语，森林里猎物面对捕食者威胁时特有的防御机制，为了证明她经得起挑衅，女生撅起嘴巴，半真半假地说明来意。

    “就是那个，上次不好意思啊，”饶是心里做了一万个准备，说出口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含混不清，“我不知道你听了我的话会往心里去，当时我和陆毅只是随口找了个话题，想着缓解一下紧张气氛的……”

    嘉行莫名其妙，把冰凉的双手拱到李馨左侧的校服口袋里，她气血充盈，即便在寒冷的冬天，四肢也总是热乎滚烫的，惯得嘉行愈发娇气。

    没有等到意料之中的大度回应，女生哈哈笑了两声权当过渡气氛，重新抛出一个饵，煞有介事地谈起市面上一套炙手可热、供不应求的辅导教材来。

    “我刚从一中同学那儿抢来一本英语复习资料，是国家高考英语命题研究专家的老师出的，你不介意的话一会儿来班里找我，我借你抄一份……”

    一旁给人暖手的李馨头也不抬，一声毫不客气的嗤笑就那么水灵灵地从那张被黑色的柔软发丝遮了一大半的轻薄嘴角边直吐出来。

    探索到什么危险预兆，毕雅琪身上的警告雷达疯狂作响，她难得着急，扯了扯同伴的校服外套，后者随即意识到什么似的，调色盘倒在含糊不清的脸上，面容在光下厚厚又叠了一层。

    “谢谢。”

    嘉行实在惦念那家新开的粤式早点，一边回绝一边抽手就往校门口跑。

    与此同时，远在安陆三中的郭暖同学，刚刚千辛万苦抢到的一个红糖芸豆包此时被主人狠心丢在课桌一角，死死盯着她同桌据说也是千辛万苦从二中年级第一那儿求爷爷告奶奶搞来的文综思维导图，红色封皮上诺大的八个字没有令她感到丝毫好奇，反而是主编前面小小的三个字瞬间引起她所有注意。

    “我靠这老师谁啊，这么牛逼？”

    “二中实验班的人说是往届高考命题组的大佬！”

    “真的一点也不夸张兄弟们，你就看吧，那例题一做一个不吱声。”

    班里有这份资料的四五个同学此刻被大家当做香饽饽一样团团困住，郭暖低头拱到桌兜里，借一点光翻了翻小老师给她的手稿，重新又确认一遍，除了颜色和一些细枝末节的结构设计，和刚刚亲亲同桌慷慨贡献出来的那三本高清打印资料相比，该有的重难考点只多不少。

    我成关门弟子了？！

    表面上装头疼，实则心脏要跳出嗓子眼的郭暖恨不能此刻马上冲到新华书店的三楼拐角，找她神秘的学姐老师问问清楚。

    把时不时被她拿来垫言情杂志的手稿往桌兜里面塞了又塞，头埋到肘窝，脑子里有八千个尖叫鸡在咆哮，郭暖紧咬牙关，郭暖坚守机密，郭暖不敢说话，郭暖瑟瑟发抖。

    如果前排装死的郭暖此时抬头，就会看见后门涌进来一群满头大汗的男生，其中那个身穿深灰色卫衣卫裤的黑皮男高，从人群里一个瘦弱的男生身后捞起资料翻看了几张之后，和她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桌兜里翻出一沓文件，黑皮男高随手甩到那个男生的桌面上，“我这儿有九门，你看看和你们要的一不一样？”

    相处了半年才差不多摸到点边儿的学习委员闻言赶紧查阅，随后悄悄扭头，大冬天对着瓶装矿泉水直饮的男生，抓绒卫衣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黑色的速干运动体恤，贴身包裹着生机勃勃的少年身躯。

    “孙哥，你这内部资料哪儿来的？”

    “一样？”

    “真的不能再真了。”

    “嘿！”孙武这下乐了，万鹏这狗，没白处。

    “孙哥，你手上这份资料能不能借我打印一份啊？”

    前排同学平时不和这帮搞体育的特长生打什么交道，个个人高马大、五大三粗的，躲还来不及呢，不过眼下形势比人强，大家七嘴八舌求过来，后排一时倒也热闹。

    孙武一向大方，不为难，也不推诿，直接说打个电话问问，然后二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同样粗壮有力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点击。

    “这题不用钻牛角尖儿，出得没意义。”

    “她真这么说的？”

    “骗你干嘛？控球后卫和得分后卫还能不能有点子信任了？”

    孙武的联系对象此时正撅着屁股，和二班几个固定搭子在他们阳台上研究一道关于‘成本和收入、利润和总产量函数关系’的数学题，这本深绿色的教材也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搜罗来的，里面各种刁钻古怪的练习题，出题方式和破题思路都异常跳跃。

    这不，一道题做不出来的谢峥嵘死活要万鹏向‘秦姐’求助。

    裤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二班另一个男生旁听了蛮久，见万鹏走出他们教室后，趁机走过来开口。

    “不是，你们就听她的？”

    谢荣一脸的讶异，你没事吧兄弟？

    “不然呢？你要是能看清出题人的目的，我也听你的啊哥们儿。”

    那男生瞅了一眼旁边头点得跟捣蒜一样附和谢峥嵘的兄弟，鼻子不屑地哼出气，拔了毛的猴子一样，“那她说的也不是金科玉律吧，你们别忘了她这次可是考了倒数第一！”

    “哎你这人真有意思，”返回来的万鹏这下不乐意了，“我们秦姐课堂上讲的各科卷子，我录下来你没听咋滴？”

    “你别管他，咱秦姐还说啥了？”谢峥嵘这边任务似的接连骂了几句忘恩负义，转头接着聆听圣音。

    “我们秦姐还说，数学150，120是基础分，只要你踏踏实实跟着走，狗都能舔到90分。”

    几人里唯一考了87的鼻子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