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傍晚六点多钟,深蓝色的遮光窗帘在考试结束的第一时间被监考老师统统拉开,让室外新鲜的凉风尽快灌进来。
为了防止学生感冒,这场重要的全市大统考,每科考试时都紧闭门窗,因此每天这个时候,教室里总夹杂着一股脚臭的辣眼睛的熬猪油味儿。
夕阳马上沉下去,教学楼三层,最后一个考场最后一个座位上的嘉行憋着最后一口气跑到阳台,坐车兜风的小狗一样把头探出窗外,张开嘴吧,小舌头呼哧呼哧的,那迎面的北风正好涮过她那混混沌沌的小脑袋。
二考场外刚刚拿到手机的蒋彦,一接到南烨的信息就往逆着人流往楼上跑。
嘉行喝着一罐儿百事可乐,发际线里柔细的碎发被风吹得鬈在光洁的前额上,205教室里只开着前两排的灯,嘉行的整张脸此时正沦陷在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里,左掐掐右捏捏,给人玩儿得不亦乐乎,小巧的薄唇因为饮料的缘故泛着一层发亮的殷红,滑溜溜的腮肉被扯向两边又突然被挤在一起,嘉行眨着那双漆黑的潮润润的大眼睛,挣扎着冲刚跑到门口的蒋彦告状。
“炯阳,吕熏塔基缚我……”
什么空耳游戏?
蒋彦见一旁的高天天扭着那个竹竿儿身子,一字一句模仿她,之后喜提好几个钱艾萍式的大逼兜。
李馨把玩儿着某人无比鲜嫩的小脸蛋儿,忙里偷闲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蒋彦,不着痕迹地给他打预防针,“你再敢帮别人把我们骗出去,我可要揪你头发做法了啊。
“重罚重罚……”小兔子嘴巴被人捏成三瓣还叽叽咕咕不肯安分。
蒋彦小帅哥低着头,右手来回扫扫几天前刚理的飞机头,心形的俊脸上挂起一抹快咧到耳朵边的笑,小伙子年轻又气派,特意讨人欢心地靠过来时,完全是一种视觉心灵上的双重俘获,钱艾萍两只手抓住反放的桌子边缘,心里小鹿乱撞,收回视线后她才暗暗想:怪不得班里那么多女生喜欢他呢。
这帅哥啊,就是脸在江山在。
李馨虚虚朝他小腿肚上踹了一脚,见他没躲,斜眼一瞅,鼻子哼哼着,蒋彦知道,大仙儿这就算把他放过。
五颜六色的大阶梯上,嘉行把下巴搁在李馨的头顶上,挠痒一样左右一通乱蹭,裸露在夜空中的发丝有些冰凉,她变本加厉地往前拱,一心想试试看能不能把人全部盖住,她特喜欢李馨身上的味道,仿佛被寺庙道观熏透的香火炉一样,无论什么黑白冷暖,总散发着那股令人安心的焚木香。
香炉精举着手机,正在班群里发什么寒假的安全通知和注意事项。
两人眼前,是一场难得正规的足球比赛,红色标准跑道里,深浅两色的人造草坪茵绿如故,一颗皮革制的两色球不断在各色球鞋间交插腾挪。
一声嘹亮的哨响,主裁判示意比赛暂停,红色队方的足球完全越过边线,自然死球。
此时上半场进行过半,也就是比赛开始二十多分钟后,目前场上的比分情况是2-0,这场由安□□中三个年级拉成的红白双方,22个身材各异的球员都在第一时间聚到己方的罚球区,边补充水分边听教练布置战术。
围观的学生们看得热血沸腾,尤其是几分钟前,红方10号球员低射入网的一个得分的梅西式破门,大家连连呐喊助兴。
就在嘉行和李馨还为场上的情况分析态势时,一辆东风日产的红色骐达不情不愿地停在十字路口刚过来红绿灯的右侧人行道上。
车型紧凑,副驾上动作麻利的女人往前探了探身子,已经斑白的鬓发旁边,是一双眉峰高高吊起的半永久粗眉,嫌弃地看向前面乌泱泱的尾灯和人群,她一肚子的鄙夷,就这破学校里的小崽子们,成绩差人品差的,考试完还值得家里来人接?
“这么挤怎么接啊,不如先去二中接咱燕燕。”
驾驶座上的中年男人早就等着这句话一样,闻言倒档一推就往外开,没办法,他二婚用全部积蓄买的房子就在东远厂附属楼,安陆市的边缘,二手房、小产权,带基础装修,一平6500,合适又便宜。
出门的时候邻居就跟在他们身后,为了两人岌岌可危的名声,来接继女的车停了没有一分钟,一辆蓝紫色的劳斯莱斯在夜色中缓缓滑进他们原先停车的白线内,无声中替代了他们的位置。
足球赛鏖战正酣,哨声吼声加油声一浪又一浪,明亮的大操场中央,人影幢幢、吵吵嚷嚷,沸反盈天的热浪几乎要把路边的铁丝网掀到天上。
“老天爷!”刚刚嘴巴不停埋怨的中年女人,摇下车窗紧盯着豪车上的左前挡风玻璃,质量绝佳的防窥膜不仅隔绝了俗人贪婪的觊觎目光,而且在路灯的反射下,映照出一个眼睛发亮的恍惚脸庞,那喃喃不断的幻想让人毫不怀疑,这位,也是会出卖些什么的。
早就站起来手舞足蹈的嘉行眼睁睁看着上一秒还在和她激烈辩论的蒋彦,下一秒接了个电话就往僻静处跑,少了比赛最大乐趣的吵架,她不禁一下子闷得慌。
李馨早在15分钟的中场休息时,就忍不住跳下去挤进球场左右两侧的队员替补区了,此刻正和之前‘训练’过她的几个男生热火朝天地讨论些什么,一改往日嘻嘻哈哈的神色,整个人认真到嘉行陌生起来。
思绪被突然响起的嘈杂铃声打断,韩国男团个性鲜明的自由Kpop盖不住日本热血番的主题曲,一瞬间魔音交集,嘉行捂着耳朵,看看左边抱着保温杯乖乖听她吵架的赵晓莉,又看看右边公然在足球观赛席上看《灌篮高手》的万鹏,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放大声音,场子里最后15分钟的加时赛却不给他们任何能听清电话内容的机会。
欺负我没手机是吧?
转眼被丢下,嘉行把和足球一个配色的羊毛围巾挂在肘上——这块千鸟格密织的围巾,八十分钟前被她的主人慷慨地垫在另一个女孩儿的臀下——跳了三四阶大看台,嘉行最后蹲在一人高的主席台上,隐在昏暗的栏杆后,感受着这忙里偷闲的快乐。
都忙,忙,忙点儿好啊~
“秦姐,咋一个人啊?打球去呗。”
谢峥嵘没看完球赛,急着去篮球架下抢场子,他个子高,随便一撇就捕捉到他们秦姐。
眼熟,嘉行把头垫在环绕的手腕上,快速在脑子里找人信息,那个函数关系!实验二班的球搭子!得分后卫!名字叫谢……谢什么来的?
谢峥嵘把手高高举起,带着迷糊的小眼神儿,嘉行就这么水灵灵地从主席台上跳了下来。
隔着生锈的铁丝网,和蒋彦通着电话、双眼视力特别健康的南大少爷目睹了两人的全部动作,心底莫名有那么一丢丢不爽。
因此正热身的女孩儿停下动作,顺着蒋彦的手势往这儿一瞧,然后和那个男生又说了点什么,把球往人怀里一丢,慢吞吞地朝他这边走。
“你对象?”
劈头盖脸的诘问。
“谁?”
嘉行满脸懵。
“刚刚一块儿打球那个。”
轻缓下来的语气。
“不认识。”
女孩儿摇摇头。
“不认识你让人拉你手?!”
“拉手怎么啦?我们打球的铁杆儿兄弟,不拉手怎么传球?”嘉行无语,以为他在说球场上的肢体接触。
“……”
远处的男生又朝这边招了招手,舔狗!南烨平息着无名的怒火,舔着后槽牙,狠狠讨伐。
“不和你说了,我东西呢?”嘉行摊平右手,中指带着无名指俏皮地挑了挑。
“什么东西?”南烨一下被问住,半晌喘不匀那口梗在喉咙的气。
“一中的追到这里来了啊。”
“咱学校别的不说,美女是一等一的好吧?”
几个女孩儿结伴走在铁丝网外,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八卦起来。
“真想过去看看。”
那得多美啊,把人一中的精英勾到这里,说话的几个人看不清里面,不过从那露出一点圆润饱满的丸子头和那一两根白到发光的手指尖儿,从那灰底橙边的校服外套和侧脸惊艳、背影长身玉立的氛围感里,足够她们补齐细节、在脑海里上演一场年终情感大剧了。
嘉行万万没想到他是这种人,“你想独吞?”
什么跟什么?
南烨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他从来没有这么头疼过,低头捏了捏太阳穴,附近的青筋突突乱跳,他明显跟不上眼前这位大小姐的谈话节奏。
“我独吞什么?”
“资料费啊。”嘉行诚实道。
“我现在手还酸呢……”她补充反馈,“你不是来给我送钱的吗?”
“我是来请你吃饭的。”南大少爷深呼一口气。
“没~兴~趣~”
“有新生意。”
“没~时~间~”
“一分儿六百。”
“吃什么?”
看着迅速反口的某人,南烨不由有些得意,小样儿~
“上车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