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很吵，墙上的时钟慢慢地走着，发出的咔哒声伴随着模糊的喧闹一起落入顾秋筠的耳朵里。
明明离教室正中央的那幅挂钟很远，却还是能听到，仿佛这声音是从顾秋筠的脑子里传出来的，在耳朵里不停地徘徊，无论怎么甩，也甩不出去。
顾秋筠无法再安然的趴着，抬头，目之所及的地方很熟悉，也很遥远。
教室里的学生都穿着黑白色的校服，顾秋筠的前桌在抄作业，他拍了拍他的同桌
“等会儿沈姐来了记得给我说。”
“哟呵，你不是说你根本不虚她吗？”
“我是口嗨哥行了吧，谁能不怕班主任啊？”
“有种。”他的同桌对他竖大拇指。
顾秋筠下意识地张望，却被身旁的人拍了一下。
入眼，是很眼熟的，安心的笑容。
“你望什么呢？你不是说昨天晚上腿抽筋没睡好，大课间必须补觉吗？”
“嗯，但是现在我睡不着了。”因为你在身边，舍不得睡了。顾秋筠将本来要脱口而出的话狠狠地抑制在喉咙里。
“那行，你也别睡了，陪我看书吧。”
“你看什么呢？”顾秋筠的眼睛染上笑意，连语气也被对方传染，变得轻快起来。
耳朵里的时钟转动的声音，变大了一点。
“哎，你看，苏轼的这首诗。”
顾秋筠靠过去，想看看书上的内容。
“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这句诗被对方缓缓地念了出来，每一个字落入顾秋筠的耳朵里，都各有韵律。
“你说你的名字是不是就出自这里啊？”
“不知道，”顾秋筠想了想又回答“反正下一次如果要自我介绍，我就这么说。”
“那不行，我告诉你的，你得先给我说一遍。”
“现在？啊，有点尴尬啊。”
“有啥好尴尬的？这样吧，下午有节体育课，懂否？”对方笑着提议，顾秋筠也没忍住轻笑一声。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对方突然问
“记不太清了。”我当然记得，我当然还清楚的记得。顾秋筠顿感苦涩。
时钟的声音还是没有消失，还是和着阵阵人声鼎沸，并且还愈演愈烈。
“不过——我还记得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你说‘我不是顾秋筠，我是你爹。’”
“噗呲。”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怎么样，没想到我是一个超级大好人吧？现在后悔了没呀？”
顾秋筠笑而不语。
后悔，当然后悔，如果一开始没有对你恶语相向，我们现在的关系是不是能更进一步呢？
咔哒声完全盖过了喧闹，只能看见面前的人嘴一张一合地在说话，却无法听见。
*
“假装我们还在一块，我真的演不出来。①”
突如其来的声响像一把挥舞的砍刀，利落的斩断了顾秋筠的回忆。
循着声音望去，荣庭轩摸出并挂断响铃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几下,然后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大口的喘气.
顾秋筠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处境，从操场那边慢悠悠地走过来，莫名奇妙冒出一句自我介绍，被奔涌而至的回忆定住身形……怎么说，有点像个神经病，还挺像个人机。
想到这里，窘迫之意顿时席卷了她，她把脸面向荣庭轩，眼睛却偷偷瞟向坐在台阶上的林声晚。
林声晚整个笼罩在阴影之中，不知哪个方向吹来的微风带起她两边的刘海轻轻晃动。很巧，对方也带着审视的目光在看自己.
顾秋筠感觉自己像在面试中出了糗,即将要被当面Pass掉的面试者,手脚如同被切断了控制，不知该怎样正确摆放，背上，也像有针在扎一般。
幸好，姗姗来迟的林曜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
他从远处跑过来，跑到荣庭轩身旁，和荣庭轩一样把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两人同步的动作很滑稽，搞得顾秋筠很想笑，笑意已经蔓延到嘴角，好在最后忍住了。
“姐…，林声晚你没事吧？”“姐”字还没吼出来，就被林曜活生生地吞了下去。林声晚没回答，看他一眼，然后默默垂下眼睛，微微蹙眉。
可能是嫌人太多太吵吧。顾秋筠妄自揣测
气氛又尴尬了起来。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顾秋筠和林曜一致同意让荣庭轩先发声。
“那啥……林声晚……对不起啊，我刚才不该跟你吵的，我真不知道那本书是你的，我以为是…，对！就是她，她有一本跟你的特别像的书，而且她不是印刷厂厂主的女儿，就是那本书好像挺小众的，我以为只有她一个人看......”
荣庭轩抬手指了指站在一旁发呆的顾秋筠.
印刷厂厂主的女儿？这荣庭轩没脑子吧？扯这么远干嘛？自己树立的良好形象就这么没了，算了，其实也没什么好形象。
顾秋筠还是抬头不满地瞪一眼荣庭轩，荣庭轩也不甘示地瞪回来.
顾秋筠转回头，在荣庭轩冗长的道歉中继续未完成的回忆。
那天好像也是阴天来着？不记得了，但还清楚地记得下午确实下雨了，体育课根本没上，其实就算没下雨，那场“自我介绍”其实只是一个“随机事件”。对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顾秋筠又难过了，为自己满心欢喜的想陪对方perform，结果对方根本不在乎而难过。
还觉得不甘心，为什么三年的时间换来老死不相往来的结局？如果能及时止损是不是就不会对对方这么心心念念了？
耳边的声音渐渐消失了，转头，荣庭轩的道歉似乎已经结束了，但林声晚还是什么都没说，抬手看了看手表，起身，离开了。
？
被留下的三个人继续你看我，我看你。
这个林声晚，脾气还挺怪。
*
教室里，顾秋筠刚坐下，同桌就伸过头来问：“哪去了？”
顾秋筠瞥她一眼，一股脑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听到林声晚问她是不是“印刷厂厂主的女儿”时，同桌忍不住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姐妹儿挺会比喻啊。”
顾秋筠刚要继续往下说，林曜就从后面跑过来。
“老幺......那啥，”林曜支支吾吾的，表情像有什么国家大事要给她说，但嘴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林声晚她就是这脾气，你别介意啥。”
林曜刚走，同桌就嘶了一声。
"这林曜对林声晓还挺贴心哈,他俩啥关系?"
"不知道."顾秋筠并不在意,但脑袋还是不由自主最后一排转,八卦嘛，全地球人都乐于参加的事。
林曜站在桌位上，弯腰细声询问了些什么，一副关心的模样，林声晚也淡淡地答一句。
顾秋筠看到这才把头转过来。
"估计.....是一对吧".顾秋筠像随意喝了一口水一样消意地冒了一句.
“然后呢？”同桌催促顾秋筠继续讲下去
“然后啊......”
“自我介绍”这段回忆涌进脑海，顾秋筠的胳膊瞬间长起鸡皮疙瘩。
怎么这么尬！
顾秋筠本以为这段记忆会在某个不知名的夜晚出现然后恶心一下自己，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效果了。
顾秋筠忍住恶心把过程省略的讲了一遍
讲完，同桌好像有点意犹未尽，看着顾秋筠啧啧作响
“啧啧啧。”
“你啧啥？”
“没想到林声晚还是个高冷御姐啊。脾气这么怪还有人顺着她......”
顾秋筠白了一眼她这话里有话的样子。
“有话直说。”
“老幺，你知道为什么没人追你，虽然有给你表白的人，但这些人都不了解你吗？”
“因为啊，你身上吧，有一股屌丝气味。”
“？”
“真的，你看那些男的，打着做朋友的名义来接触你，结果都被你处成好哥们了。”
“神经病。”
“就是因为你说话太逗，笑点太低了，一笑就止不住。”
“还有，你看你这外号，啧啧啧，我都不想说，你看看人家林声晚......”
“滚！”
*
"姐,你没事吧!"等到周围没人了,林曜才敢喊她"姐".
林声晓没理他,非常认真地收拾自己的桌面.
"你还在生荣庭轩的气?"林曜低下头,继续追问。“他那人吧，是有点......”
"我不会跟这种没脑子的人生气."林声晚终于回答
"啥叫没脑子?人家只是冲动了一点还有,你能不能管管你那臭脾气,到时候又被孤立,我可...."
林曜唠叨了几句,眼见林声晚带着威肋的意味盯着自己,默默收住了活头
“今天在操场上那女生怎么回事?"林声晚突然问
"你说老幺?哦,她就是顾秋筠,就是坐在靠窗那列第三排那个女生，她今天听了来龙去脉,觉得自己有点责任吧,想帮荣庭轩澄清一下."
林声晓不再继续追问,将桌上的书关上对打开然后又关上。伸手抚摸封面上《岛上的人》②几个字，接着又抚摸了一遍书上的折痕。
她知道她叫顾秋筠,还知道她名字的由来,但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跑来和自己作自我介绍?
介绍了之后还呆呆恍惚地站在那里,双眼无神,仿佛意识陷入了无止境的深渊里。
林声晚想不明白便不想了,下节课物理，将书收进抽桌肚后,抬眼多了眼窗外
阴沉沉的天,好像,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