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归期

    “宿主决定喝‘忘情水’了?”

    系统出声唤醒朝着浓雾出神的林继。

    “是。”

    林继回头,对心底空落落的感觉甚为不悦,不免烦躁问道:“‘忘情水’一定要等封印解除后才能饮用?若此时……”

    “宿主若觉得此时需服用自然也可,不过记忆恢复后再喝一瓶就是。”

    系统作怪道:“不会吧?才同人说了几句话就又动了情?怎么比从前还不如,宿主连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

    “住口。”

    林继恼怒打断,“我不过未雨绸缪,担心记忆恢复后会优柔寡断徒生事端,影响任务。”

    “何况此人如今处境艰险,腹背受敌,我怎会置自己于此险境。”

    系统赞同,“说的极是。”

    “所以宿主现在要喝吗?还剩一千三百零二点引力值,喝完再兑一瓶也是绰绰有余。”

    “呵,黑商闭嘴。”林继冷笑,“封印解除后还要再喝,我此时还喝它作甚。”

    他也不搭理系统了,暗自盘算如何才能安然化解这麻烦的情关。毕竟灵宝斋那边还等着回话,第一美人的事不宜再拖。

    他与风管事约定三日,从此间出去得第一时间联系那边……

    周遭白茫茫一片,迷雾越来越浓,林继目之所及只剩下结界中的水榭。他在系统商店里兑了个明目顺耳的灵符,无需注入灵力,只往手心一握即可。

    可惜这雾蹊跷至极,仍看不透。

    倒是能听到落针可闻的雾中一人极轻浅的呼吸声。

    是谢云崖。

    这下反倒作茧自缚。

    那呼吸如在耳畔,且愈来愈急促,听得林继浑身刺挠。

    对男欢女爱向来没兴趣的人忽地敏感起来,觉得谢云崖喘息的声音实在不正经,脑中莫名其妙多出些乱七八糟的模糊画面。

    他常年闭关最是耐得住性子,三日不过须臾间,现下却是心绪难定,才过去不到一个时辰已失了耐心。

    耳热心颤的林继忙唤出系统问东扯西,试图忽略雾中的动静。

    他不得不承认,自诩心志如铁的自己正如系统所言,在谢云崖面前并无招架之力,经不起半点考验。

    正在亭中踱步,与系统激烈探讨如何才能确保自己恢复记忆后第一时间喝下“忘情水”时,林继听得迷雾中一声痛苦低吟,他猝然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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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铁覆面落在脚边,不正经的剑修睁开眼。浅瞳湿漉漉雾蒙蒙,显得目色迷离且涣散。

    长睫慢扫,再睁眼时目光已是清明,唯有上挑的眼尾还残留着一抹红意。

    谢云崖几十年来叹的气来也没有今日次数多,原本这次的情热已经要压下去,林继竟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自己身侧,引得欢喜蛊躁动。

    小叔是早知自己会违背他的意愿,所以当初才会捡了个讨债鬼回来惩戒自己吧。

    小叔……

    想起赵衡,谢云崖心中杂念顿消,他估算着时辰,逍遥城那边该有动静了。

    他抬起右手,掌心托着颗浑圆白珠。

    最后一颗青元子珠。

    居然和第四颗藏于同一个秘境中,他没预料到,旁人更不会。

    谢云崖唇角微挑。

    “鲛人泪”从怀中飞出,晶莹剔透的小水滴飞来转去,努力吸引谢云崖的注意力。

    他定定望着这颗鲛族圣物,神思飞转,数十年前迎月城中鲛王的话又在耳边回响:

    “这欢喜蛊倒是忠心,被困了百来年,靠你的灵力滋养着,却还对主人死心塌地,不大愿意出来呢——”

    主人?

    主人?!

    谢云崖无法忘记当时自己的感受。

    前尘往事如走马灯在他眼前流转闪过,他仿佛又成了那个十五岁的少年。一日间父母双亡门人死散,青元山毁坐云楼传承断绝,而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沦为腌臜小人的笼中鸟。

    谢云崖在这世上只恨两个人,一个他自己,一个欢喜老怪。

    那年欢喜老怪血祭亲子后他忽然昏睡,再醒来之时已身处闲云阁,外祖坐在床前,眼眶泛红:

    “外祖出关太迟,我崖儿受苦——”

    说罢当着自己的面将欢喜老怪的元婴捏碎,从此世上再无合欢宗。

    蛊虫主死即成无主之物,但凭本能求生,它困于青元珠百年,得遇“鲛人泪”助它出来,一只没有灵智的虫子竟会不愿出?

    谢云崖忽地狂笑。

    好在鲛王及时布下法阵,将谢云崖周身骤然迸发的狂暴剑意掩在结界中,才免去迎月城一场无妄之灾。

    回神的谢云崖目似寒星,周身剑意凛然,往生阵中迷雾更浓。

    他忽地起手,运气于丹田,青元珠自其体内浮出。

    “鲛人泪”立即缠过去,这一次,谢云崖没有拦它。

    他等了许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刻。

    “鲛人泪”竟如滴水入湖般毫无阻碍地融入了青元珠,随即直奔珠壁之上的赤红小点。

    将将进入沉睡的蛊虫无知无觉地被这可渗万物亦可困万物的小水滴吞噬。

    谢云崖左手轻挑,从身周雾阵中抽出几缕烟云编织幻境,转手即成青元珠的模样。

    “鲛人泪”迫不及待地带着欢喜蛊王钻了进去。

    谢云崖闭上眼。

    若是赵衡与苏氏兄弟或是当年最会揣摩他心思的小弟子林继在此,便能从他冰雕似的脸上看出,他现在心情很好,是个提出各种无理要求的绝佳时机。

    可惜他们都错过了。

    谢云崖起手,两颗青元珠齐浮于身前。常年微抿的薄唇边溢出一丝血痕,他不在意地沾血画符,动作熟练而麻木。

    融合青元珠的动静何其之大,更何况是最后一颗。

    五珠聚齐,那把祸累谢氏数千年的秘境铁钥就会现世,定会引得天降异象。那些藏于九州的老不死们怎会不闻风而至。

    但时机还未到。

    所以谢云崖在芥子空间中设了这个往生阵,其间发生再大的灵力波动对阵外之人而言也是虚妄。

    但谢云崖这个阵主忍不住泄出的短促痛声,同他的呼吸一样,叫贴了顺耳符的林继听了个干净。

    谢云崖满腹心事走出逐渐淡去的迷雾时,见着前方突兀耸立一座金光闪闪的水榭,隔着层结界,招人烦的林继正眉头紧蹙地盯着自己。

    哦,谢云崖想起来,玄铁覆面丢了。他伸手一招,雾中只飞出小块残铁。

    方才动静太大,毁了。

    他烦躁起来。

    这小子可真烦。

    他从不信林继是能救自己的因果之外人,现下更认定此人该是自己的克星。

    林继等了许久许久,脸色黑沉如锅底,一身暴戾之气充裕整座石亭。

    他偏不松开手中灵符,听着谢云崖强忍着却一声惨过一声的闷哼。

    起初还装出几分幸灾乐祸。

    不过多听几声,铁石心肠的林大修就好好品尝了回钝刀割肉的滋味。

    虽然他一再否定,且不愿意再与谢云崖何有牵扯,但……他心底是希望这人能好好的。

    谢云崖天纵英才,当世第一剑修。自己有系统功法丹药相助才得勉强望其项背,他这样的人物只该高高在上一剑纵横天下,该恣意随性睥睨万物。

    为何要将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为什么要重伤昔日同门叛出师门,为什么要挑衅化神期老祖,为什么要站在太清宗悬月山这样庞大的宗门势力对面?

    这无异于同整个修真界为敌,好好活着不好吗?

    他,是活够了么?

    林继复又恨起这样的谢云崖来。

    自己好不容易铁树开花水倒流,爱上个人,就挑上了这么个祖宗!若他没有忘情水,以后漫漫大道上,岂不是要生受这求而不得之苦!

    真是,找谁说理呢?

    哦,谢云崖还挺好心,把自己记忆给封印了,也是担心自己道途受损吗?

    他磨牙切齿,恶狠狠盯着声音传出的地方。

    耳边谢云崖呼吸逐渐平稳,林继知道他是停下了该死的自残行径,提着的心稍安。

    又等了半晌,水榭外的浓雾开始散去,林继才看得远些,就见着谢云崖清瘦的身影在淡去的雾中若隐若现。

    真见着人了,林继的恨意又开始上涌。暗暗诽谤,不愧是大能中的大能,瞧瞧这风轻云淡的姿态,好似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注意到谢云崖蓦然停下,似乎在找什么。

    随后那人身前笼着的一层薄雾蓦地散去,耳聪目明的林继一眼瞥见谢云崖微垂着头,打量着手指捻着的小块残铁。

    意识到什么的林继瞳孔猛然放大,胸腔“砰砰砰”地开始跑马。

    握着灵符的手心潮湿。

    “宿主在犹豫?你不敢看?”系统出声,语气肯定道:“你担心自己会重蹈覆辙。”

    林继从不觉得自己贪恋美色,九州美人榜上这么多年百十位美人,风管事私下曾让他看过不少留影珠。

    美人千姿百态,他亦觉得赏心悦目,但仅此而已。

    为何自己此时竟会害怕看到谢云崖的相貌,明明之前他很是好奇玄铁覆面之后的执剑人。

    他用力握拳,面色阴沉:

    “你且放心。不管怎样,我会让他答应在封印解除时立即令我喝下‘忘情水’。”

    “不论我情不情愿——”

    尚不知被委以灌药重任的人知道林继在看自己。

    麻烦精现下被困,左不过两日后,封印解除,他什么都会记起……

    谢云崖眨眨眼,将脑中混乱的画面赶走,再度无声叹息。待脸上薄红退去,他方融了指间残铁,抬起头往水榭这边走。

    此间天地万籁俱寂,连风声也无。

    林继的浩瀚识海却在对面之人抬头看来时霎时起风。

    他恍惚觉得,自己曾有颗留影珠。

    对,如果他此时手中有颗留影珠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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