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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是被迫接手这个烂摊子的。
上司无理,下属失利,偏偏方案全全由他经手还过了三重审,进度推进困难便成了项目负责人的问题。
推锅其实是容易的。
大部分巴王高管都熟练得很,但安迷修的好脾气和巴董事长的喜怒不定一样出名,总不能报上去让八个下属被不满的巴董就地解聘。
再派新的人去?安迷修看着回来后个个为新秀画家找借口的下属,有一瞬间甚至体会到了将军曾经看他的心情,说不出得心累。
感觉像是在送。
灰冥队长在过去以智谋著名,却是针对战场和敌人,这些军规以外的人情交际,更多是身为灰冥副队和军团参谋长的沙宾在处理。
但问题总要有人来处理。
问题也往往只会落到脾气最好的人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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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上去的新任联络专员,安迷修最终填了自己的名字。
他照例加班——反正也无处可去——开始接手起对接的公用账号和资料,上面有着他之前没细看的画家小姐的背景、作品、住址和亲属关系。
「...来自“希望慈善捐助计划”的被资助者,希望市希望综合大学美术系大三在校生,连续两届国家级绘画大赛金奖获得者,参与独立赛事共19项,获得本年度希望市优秀青年提名...」
「展出作品有:《致乌托邦》《一只飞鸟的路过》《梦·想》...等
目前《致乌托邦》归属希望综合大学美术展厅,属捐赠;
《一只飞鸟的路过》归属个人买家,拍卖价一百五十万;
《梦·想》归属巴王集团,拍卖价二百二十万;
...等」
「原居住于湖滨路青年廉租公寓,现居住于希望中路市中高级公寓1302室」
「亲属:无」
占据了大半篇幅的荣誉,和空荡荡的亲属关系。
安迷修的手在末尾的“无”字上顿了顿,打工魔的烦闷突然就矮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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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并不妨碍安迷修和画家小姐的第三次见面相当糟糕。
前情是完成交接后的安经理认真而耐心,共发了31封邮件和46条未读消息,并拨了19个电话,都没得到画家的任何回应。
他也试过登门拜访,去了三次便扑空了三次,碰壁在画家特别装上的厚重隔音门前,反倒是因为脸被公寓的前台记住并搭讪。
安迷修:“.......”
扑空的第四次,在公寓的一楼休息区边等边办公了近乎一整天的巴王经理怀疑对方这段时间根本就没回家。
他在天完全黑下来后整理好处理完的文件,没忍住皱眉的动作。
在存在契约的情况下,被这样放鸽子,就算是脾气好到有些过头的灰冥队长,也多多少少感到了不被尊重的不快。
直到代表新消息的弹窗突兀亮起。
→10/21 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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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1 22:31
「来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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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是没有居所的。
一千年的时昏时醒、辗转受体,他不想做恶,也就得不到多少负面能量,被阿瑞斯毁灭术重伤的基因修复得也就慢。
可能下一秒就会失去意识,可能下一刻就必须换掉身体,这样的顾虑,让他习惯了没有朋友、没有居所,哪怕如今的这具躯体前所未有的契合,也暂时改不掉这个毛病。
同样被释放出来的、他的两个兄弟很少和他联系,安迷修想,这大概是因为他在千年征途中再明显不过的战意萎靡。
将军的失望显而易见,而无论是乔奢费还是库忿斯,应该都恨不得立刻找到能晶和金刚杵杀回阿瑞斯。
但安迷修是有车的。
一辆白色的比亚迪,不算贵,对巴王集团的部门经理来说只是小钱。
灰冥队长熟练掌握阿瑞斯驾驶术,曾负责宇宙战舰阿法斯号的操作和航行,考张蓝白星驾照自然是简单的。
他从坐了一整天的位置上起来,腿有些发麻,走出公寓时,前台小姐叫住了他,向他讨要联系方式,被安迷修委婉拒绝了。
他在地下车库发动车子,这段时间细碎的烦闷让他仍皱着眉,失联的乙方突然复联,却是强硬的命令口吻,实在难以让人认为这是条善意的请求。
但安迷修看着手机,这么晚了,对方还是个脆弱的地球人,会不会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烦?所以他叹了口气,还是去了。
他从市中心一路开到了这座海滨城市的边缘,已经跨过午夜零点。
那是个港口。
夜晚的港湾无人看守,只有岸边灯塔的光一晃一晃地闪过,安静到近乎阴森的地步。
入秋的风已经转冷,安迷修从车上下来,这幅躯体不受控地打了个寒颤,他绕着港口找了一圈,没在堆叠的集装箱和运输机外看到任何一个人影。
他又找了一遍,这次更加仔细,包括能打开的集装箱里面,但没有人,也没有多余的声音,只有鞋底在粗糙地面摩擦过后产生的担忧情绪。
03:21
他终于确定这片港口既没有画家小姐,也没有任何对方被绑架或遇难的痕迹。
所以...是故意耍他的吗?
安迷修垂下眼,掌心无意识地合拢、攥紧,他意识到自己稍微有些生气了。
公开的养子身份,注定了灰冥队长除了被老父亲过量的恨铁不成钢外几乎少有被冒犯的时候。
早年的生活环境美好得像一场梦,带给了他良好教养和善良的心,如今剩下却是一副痴性的寡断心肠。
所以安迷修此刻既是生气,也是无措。
负面情绪让他的意能小幅度地攀升,却也紊乱,生气是种很陌生的感觉,让他感到胸口发堵,觉得呼吸很重,拳头很烫。
安迷修不喜欢这样的情绪。
他停在了没有围栏的港口站台上,临近四点,希望市的天空已经有些许微弱的光,不远处的海面,几艘远行的货船如蚂蚁迁徙一般挪动着。
劳劳碌碌的、热爱生活的人类,此刻还安宁的地球,海风带着自由和和平的气息,安抚了灰冥队长那一点微弱的生气。
安迷修看着平静的海面,最后叹了口气,他想,终究是自己当初做的方案、点头负责的项目。
…
然后他就看到了从海面上漂来的画家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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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面意思上的,“漂过来”。
画家小姐出现在海潮间,大半的身体都浸润在海面下。
她双手交叠在腹部,像是躺在棺柩里似的,只浮出小半张安眠的脸和花蕾般四散的头发,显得诡谲而脆弱。
——但那可是在海里。
地球人在这么低温的海水里浸泡,是会死的。
霎时上涌的痴绝。
想救下谁,想挽回一些生命,想回到正义之军的曾经...
灰冥队长面色一紧,本能比一切都快,他向前几步,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港口站台。
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浸润西装革履的衣襟,和煦的海风成了让人体快速失温的帮凶。
但安迷修顾不上这么多了,在这一刻,只有眼前那条将逝的生命重若千钧。
他奋力游过去,不可避免地呛了几口水,才艰难地抓住了画家小姐寒凉的手臂,看到对方的唇缝还在呼吸着往外吐出水泡泡。
——还活着...就好。
安迷修在确认这一点后松了口气,身体不可避免地有些脱力。
但海不是人造泳池。
海有浪潮。
海浪汹涌而来,重重拍下,漩啸的力量千万年来征服着地球人。
但阿瑞斯人是没有被淹没的概念的。
灰冥队长一手摆动手臂,一手揽着溺水的画家,带着她小心地往平缓的港口游。失温下的身体有些不受控地痉挛,可他潜意识并不认为遇到了困难。
毕竟他终究是...
“啪——!”
层叠的海浪撞上港口边缘时,撒下了一地浪花。
来自漩啸的恶意,
将救援者猛得拍入更深的海底。
水和浮沫四面八方地涌来,试图灌进口鼻,咕噜噜的巨大杂音足以让人脑内一片空白,但无法呼吸的青年还是勉强睁开眼,拉住了差点被水流带走的画家小姐。
阿瑞斯人的意能在濒临危险的情况下无序地扩散开,却是人类无法捕捉的鲸鱼之歌。
画家小姐眼睫动了动,似乎才被惊醒,她半睁开的眼睛迷蒙,手无意识地回握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但缺氧的胸膛直白地告诉安迷修,这是这具身体的极限了。
...不行。
...不能在人类面前暴露。
积攒的意能在消耗,让他维持住人的躯壳。
画家却突然呛起水来。
她的声音细若浮沫,像是微弱挣扎:“...救...我?”
——那是在向他求救的,一条活生生的生命。
安迷修在这一刻,近乎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
他说,“...好。”
而后深蓝的雾气如鬼火,似幽冥,升腾于无人得以窥见的海底。
覆盖上层层甲胄的手取代了部门经理纤瘦的手臂,松开了画家小姐的手腕,穿过了对方的肩膀和腿弯。
幽冥的魔鬼抱起溺水者,像一条逡巡简练的游鱼,破开了翻涌的海面,冲出冰冷晦暗的海底。
得见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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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拯救。
从某种角度似乎可以这样概括。
结局是变回原型的灰冥队长抱着人在海岸边狼狈地滚上了两圈才停下势头,安全着陆。
但魅魔并不这么认为。
脸颊被护着后脑勺的手按在硬质胸甲上,她感觉到卸了力的冲击、翻滚,而后是对方抱着她慢慢地撑起身的动作。
层叠的甲片硌得她难受,她听到对方撞上地面的闷哼和几声缺氧后的急促喘息。
细密的水珠从额发和眼睫落下,模糊了魅魔小姐脸上那被猝不及防吵醒后迷蒙的表情。
莉莉丝眨眨眼,清醒过来,最先闻到的是甜味。
好甜。
某种甜腻的、极致的、宇宙高等种的气味,正打着旋儿地飘荡在四周的空气里。
想咬。
她抬起头,透过雨帘似的水珠,看到了同样湿漉漉的魔鬼的真容。
如同长蝎的紫黑面甲布满了深蓝的纹路,又添上两颗狭长弯曲类同獠牙的结构,两只复眼装饰在左侧,闪出诡谲的红光。
是...星际移民?还有和她一样的旅客?或者逃犯?哪个星球的种族?莉莉丝没有印象。
但好甜。
魅魔小姐动了动鼻尖,舌尖下的牙槽自然而然地探出了尖牙。
她感到饥饿,这也正常,她最近追着吸一口紫冥队长的代餐,以至于忘记满足口欲了。
但面前的幽冥魔对她的状态显然一无所知。
对方束手束脚,不敢用力,俨然把她当做了一个普通的蓝白星人,又看起来对溺水者的救助措施所知甚少。
所以他伸出和甲胄黏连在一起的手——像是黑色皮革质感的手套——避开了尖锐的蓝色指甲部分,用粗糙但相对柔软的指腹去擦她脸上和脖颈间的水痕,又试探着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像是希望她吐出呛着的水来。
对方开口的瞬间,莉莉丝确认了他是阿瑞斯人,起码居住过或者有部分阿瑞斯血统,因为那口熟悉的电音——相当标准的阿瑞斯口音。
“别害怕...我不是,我不会伤害你的。”
从画家小姐的瞳膜里窥见自己狰狞模样的灰冥队长小心翼翼地说道。
他问:“...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受伤?”
这位阿瑞斯人情绪起伏的时候,空气里的甜味变得更加浓郁了。
魅魔:“......”
什么阿瑞斯宇宙小蛋糕。
她没忍住,用牙尖蹭了蹭对方挨在她脸上的手指,没咬动,反而被甲胄撞着牙了。
莉莉丝嘶了一声,似乎被当做是受伤的证明,让面前的小蛋糕愈发手足无措,忐忑担忧。
但她的注意力却被对方胸甲上坠着的一晃一晃的链条吸引了过去。
硬要说的话,这种感觉有点像猫看到猫薄荷一样,能自控,但猫猫祟祟的,总是忍不住的。
魅魔小姐伸出手去够的时候,远处突然传出人走动的声响,“——谁在那边?”
似乎是灯塔的工作人员交接了早晚班,路过了海岸边。
凌晨四点的天空交界于亮与不亮的中线,可视度已经算不上极低。
抱着画家的灰冥队长听到人类的声响,瞬间僵住了身体。
他立刻想站起来往后退,略显慌乱的动作和非人可怖的外在搭在一起,显得诡异而不协调。
但堪堪起身一小截,就被勾住了他胸前链条,甚至在左扯扯右扯扯的画家小姐难住了。
不过能这么做,看来她身体无碍。
安迷修同时松了口气。
阿瑞斯口音自带拉满的电音和沙哑,让幽冥战士显得威严可怖,“...不想受伤的话,就放开我。”
魅魔小姐歪了歪头,假装自己听不懂阿瑞斯语——虽然那不是,那是一口标准的当地通用语。
她把链条往下扯了扯,又摇晃着试图站起身,吓得灰冥队长赶忙伸出手护住她的背后,怕她还神志不清摔了。
魅魔习惯被护卫的待遇,也就从善如流地得寸进尺。
她挪动还在滴水的另一只手,没有紧贴,而是虚虚地环住对方的肩膀——外星种族间也是需要礼貌的——然后形成了一个拥抱,成功地让本来还在裝凶的老演技派·灰冥队长楞在了原地。
——他大概以为这是个感谢的拥抱。
但莉莉丝只是认真地在对方的脖颈旁嗅了嗅,...想咬,但这是个硌牙的蚌壳,所以忍住。
她严谨地得出结论:散发出甜味的确实是眼前的个体。
那是极致的,宇宙高等种的气味。
甜美地就像魅魔出生时喝下的第一口血。
...他真的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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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手电筒的光晃过来的时候,莉莉丝已经松开了手,坐回原位,恢复成了不幸溺水后的遇难者模样。
身后是沉闷的入水声,代表着灰冥队长为了避开人类,再一次跳进了海里,像是救了人后惊恐逃走的人鱼公主。
几个结束夜班的灯塔看守员顺着动静,扒开岸边的草丛走了过来,一时露出了惊诧又不那么惊诧的表情。
“——白小姐,您怎么在这?您这是又...跳河了?您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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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是看着人被安全救走后才彻底离开的。
他潜在海面下,幽冥魔的体质和蓝白星人不可相提并论,能在外太空活动,自然也就代表着他们并不需要氧气,呼吸更多是为了协调体内的意能,也就是所谓的“气”。
海浪声大,灰冥队长离得不算近,没听清岸上的交谈,却捕捉到了画家小姐的意能,平缓而稳定,不像是被他吓到的样子,也不像是受了重伤,也就放心了下来。
他松了口气,想着对方应该是会被那些人救助、照顾、然后安全送回去的。
所以安迷修等待了一会,换了个隐蔽的角落上了岸。
深蓝雾气在无人处再度升起,像是融化一样,把和体肤黏连在一起的蓝紫盔甲连同内在的痴罪一同压制了回去,让他重新变回了巴王集团的一个小经理。
一千年来,逃避作恶的灰冥队长几乎没有变回去过。
久不动武,又疏于锻炼,以至于一时幻化不出代表队长职称的披风,意能的消耗也远比想象中要大。
他狼狈地半跪着,把手按在胸口上,还喘着气。
浑身的衣襟仍然湿透,连脚下的鞋袜里都湿润黏腻,海风吹过时,蓝白星人的躯体感到战栗。
额发滴下水珠,安迷修却在喘息间勾起嘴角,笑了起来,露出了一边的虎牙尖。
他从容地往后仰,双手撑在地上,正好看到凌晨五点时缓缓上升的太阳。
光和热照耀上大地和海洋,日奇磁场迎来了高峰段,温暖而明媚,就像安迷修此时的心情。
拯救了什么,又未被惧怕,甚至感到谢意。
这种经历,灰冥队长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过了。
...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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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六点。
安迷修在衣服晒得半干后,慢吞吞地爬了起来,往在港口停了一夜的车走去。
开回市中心要两小时左右,到巴氏大楼则大概率会堵车,又得耗上半小时,而安经理每天八点半准时上班。
路过堆叠的集装箱和运输重机时,西装革履的白领装扮夹在一堆来港口上工的工人里过于醒目,更别说他半干的衣服皱巴巴的,有些缩水的形变。
工人好奇的目光扫过来,安迷修没来得及感到尴尬,他觉得自己的头有些烫,大概是晒得久了,又觉得喉咙刺痛,应该是呛水过的原因。
远远地看到了白色的车尾部,他拿出车钥匙——幸好它既没有丢失,也没有浸水损坏——按下了开关。
但当他彻底靠近自己的车,却看到了不该在的人影。
安迷修没想到画家小姐会就这么坐在自己的车引擎盖上。
她同样衣衫半干,却多了一件防风的外套,肩上披着一块厚重干燥的毛巾,手里则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姜茶。
——这些显然是那些看守员的贡献。
灰冥队长的表情一瞬间僵住了,他并不确定溺水的情况下,对方有没有看到他变身的那刻。
但画家小姐发现了他,只是眨了眨眼,跳下了车盖,而后皱着眉把那一杯姜茶硬咽了下去,把纸杯丢进一旁的废物堆。
她的鼻尖动了动,又似乎没有。
对方表情平静,意能却在低落,表达着某种不满,也不耐烦,让感知到的安迷修不自在地合拢掌心。
她说:“...你迟到了,安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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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所当然的,画家小姐搭上了新任联络专员的回程票。
她坐上副驾驶,认真地系好了安全带,才命令似的对着新鲜出炉的司机说,“回我的公寓。”
安迷修在这样莫名公事公办的态度下松了口气,...这应该是没认出他的反应。但同时也皱起了眉,在救人心切后,他再度回想起了自己烦闷的前情。
他有些不自在地抿住嘴角,却又想着对方刚刚遇了难,独自回去总是不太安全,所以应答道,“我知道了,白小姐,我送你回去。”
头有些晕,缩水的西服也还有些残余的黏腻,但这不妨碍阿瑞斯驾驶术满级的灰冥队长在蓝白星上开得安稳。
到达公寓时,画家小姐已经在车上小睡了一会了。
安迷修将车停下,眼神几乎有些失焦,不得不将额头稍稍抵在方向盘上。
他等待着对方离开,又觉得空气发闷得难受。
补了两小时觉,画家小姐却是精神多了。
她走下车,却是绕到车的另一边,敲了敲那扇车窗,对打算赶着回集团上班的部门经理疑惑道:“...安经理,不是来交接工作的吗?”
安迷修:“......”
对方的确是他进行中的业务。
人犯晕的时候,大抵总是容易听到什么就照做什么。
幽冥魔看起来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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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小姐居住的,是市中公寓十三层的第二间。
三室一厅的精装修算不上大,但也称不上小,只是...很乱。
各种东西——画具、乐器、衣物和垃圾食品,以及一堆奇形怪状的摆设毫无规律地分布在这块空间里。
墙上或贴或涂着很多画,有些完整,有些只是寥寥几笔,但大多是景观和动物,没有一幅人像。
推开门时,莉莉丝能听到身后青年愈发急促的呼吸和深一脚浅一脚的声响。
她闻到对方身上粘过海水的咸腥味以及体内的潮热,但不甜,只剩下普普通通的蓝白星人的气息,让魔沮丧。
…按照蓝白星的标准来说,对方应该是在发热。
“我看了你的消息,安经理,”画家小姐说道,“以后负责联络我的就是你了,对吗?”
“是我,将代替辛迪继续负责对接工作,”安迷修扶着晕眩的额头,试图用更加平稳的语气回复,“所以...今后在创作方面有什么需求,都可以通过公用账号....告诉我。”
“...每一个负责联络的人来,好像都这么说,”画家低声说。
她转过身,从角落里翻出一只急救箱,从中拿出一块白色胶布,语气温吞,却是一条一条地说出要求来,
“...我不喜欢你现在的穿着,所以下次来的时候,希望安经理能换掉。”
“我也不喜欢迟到,不管在哪里,来接我都要准时。”
“我不一定吃饭,也不一定回来,但要有人来整理房间。”
“白小姐,你应该知道,和创作无关的需求不在我们签订的合同要求范围里。”安迷修语气公事公办道,脸上却还带着莫名的潮红,声音有些接不上力的虚浮。
画家低下头,像是叹息似的:“你不能像前面的人一样,全都听我的吗?”
“...白小姐,我只负责联络专员的业务,这并不属于我的工作范——”围。
安迷修没想到画家小姐会突然伸手,
并且猝不及防的扯住他胸前的黑色领带。
半干的长条布料,一如灰冥队长胸甲上的链条,被猫猫祟祟的魅魔绕在了掌心。
发着热的身体本就有些脚步虚浮,被轻轻一拽,安迷修感觉整个人都被迫往前倾倒,半弯下腰来,直面上了画家小姐平静的脸。
他看到紫色的瞳孔,像是漩涡,一夜没睡的困倦和全身无力的酸软和滚烫一同泛上了躯体。
但对方的另一只手却是认真摸索,将那块白色胶布仔细地贴上了他的额头,带来丝丝凉意。
是...退烧贴?
安迷修微微瞪大了眼睛,却只等到了画家往下拽了拽他的领带——以至于他们都几乎半跪了下来。
而后她将另一只手虚虚的环住正发着烧脱力的灰冥队长,形成一个让他熟悉,以至于彻底僵硬住了的拥抱。
魅魔顺着对方泛热的脖颈嗅了嗅,不满地轻哼了声,她轻轻地,以近乎含糊的语气说道:
“你也不想...让别人发现你是怪物吧,安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