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涂了厚厚的药膏,早上起床的时候,嘴消肿了不少,虽然还有些肿,但肉眼看去没那么明显。
岑韫松了口气。
今天要去学生会参加面试,顶着红肿的嘴去有点离谱。
下楼的时候,岑煜不在。岑韫昨晚回来时已经不早了,当时岑煜还没回来,看样子他在外面度过了一整晚。
迟曜照例在门外等着。
他为昨天的冒犯赔罪,今天早上带岑韫去吃早餐,并提点她面试的注意事项。
加拉赫的学生会,更像是金字塔顶端人群的游戏,加入学生会的大部分都家世优越,到温泽楷这里才有所改善。
如果是上一任学生会会长,岑韫什么都不用准备,哪怕面试都不去参加,也能准确无误地加入学生会,温泽楷不行。
在出身的基础上,面试者要给出满意的答卷,不然就算是金衔出身的人,学生会也不会要。
学校里的人都说,温泽楷是一个注重自身才华,高于家世出身的人,是一个真正的上流人士。
温家能从古封建时代,发展到如今屹立不倒的原因就是会培养晚辈,你看,把温泽楷培养得多好啊。
加拉赫学生对温泽楷的滤镜有千层厚,在权贵后代和特招生关系日益紧张的当下,只有温泽楷能抚平两个群体之间的矛盾,使其短暂团结。
他在加拉赫学生会会长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他毕业多年,也仍旧有人提及他的名字。
他也是许多特招生,加入学生会的勇气与底气。
“你需要比特招生表现得更好才行,在温泽楷变态的逻辑中,家世好的人天然拥有更多的优势,如果还比不上特招生,说明资质过差。”
“那些特招生知道温泽楷的审核标准吗?”
“知道,他们讨厌死了学生会被不干正事的草包把持,仗着有点权利在学校内作威作福。温泽楷制定的谁行谁上的规则,他们很受用。”
“真会收拢人心。”
“韫韫,你听起来对他很有意见。”
“嗯?你不做心理部部长,改行做神父了?”
“那么神父和心理部部长,你更喜欢哪一个?”
“没有第三个选项吗?”
“可以有,不仅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你想要多少都可以。多一个选项,我也就多一条靠近你的路。”
情话对他来说手拿把掐,前世她就是败在这样的攻势之下,现在听着却有点想笑。
“听着很感人。”岑韫说,“不过我哥哥说,对于男人的追求,不能只听他说什么,也要看他做什么。现在,我给你一条做司机的路,迟曜哥哥,靠边停一下车吧。”
迟曜靠边停了车,岑韫推开车门:“你在车上等我就行。”
解安全带的手停下来,嘴角的笑容也僵在了嘴边。
岑韫不紧不慢地走,等到迟曜看不见的地方,她才加快了脚步。
刚刚一晃而过,她好像看到了时焕进了名字为永昼的二十四小时自动售货店。
前世岑韫虽然资助了他,但除了知道他有一个重病的母亲和就读的学校之外,其他并不了解。当时的她,资助人也只是为了博一个和盛觉空相配的美名,大部分事情都是孙颜帮她处理。
她已经在重新筹划资助的事项,等孙颜将可资助人的资料整理好发给她,她和时焕就有了光明正大见面的机会。
在这之前,岑韫不介意和时焕提前认识,并对他提供帮助。
自动售货店规模堪比小型超市,出入口不在一处,内里有三只机械狗巡逻,恐怖的口器三不五时高速旋转。收货店内有上班族也有学生,高高的售货架遮挡了岑韫一部分事业,她无法透过售货架精准找到想见的那个人。入口与出口之间,着实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欢迎光临和欢迎下次光临的声音交替响起,店内店外都没有熟悉的身影,岑韫不得不怀疑,在她进来的时候,时焕就已经离开了。
岑韫丧着脸,她出来的时间有些长了,再耽误下去,迟曜那边不好交代。
她买点什么东西回去吧,不过就是晚几天见面而已。
岑韫拍了拍脸颊,整理好表情,到售货架上挑东西。
她选了些东西,抱在怀里去结账。
随后,她将一部分东西留下,寄存在这里。
二十四小时售货店内的寄存柜是学校附近的热门景点,它经常出现在言情小说中,给那些没那么勇敢的孩子,送喜欢的人礼物的机会。
只要在寄存箱内输入暗恋人的姓名,不管那个在旗下哪家连锁售货店出现,都会通报,并告知取货地,如果本人实在取不到,永昼还有配送服务。
不过这项流行活动,在加拉赫不热门,岑韫也是收到过一回后才知道。
这是她第一次寄存。
有人向寄存处跑来。
【请做最后确认。】
有人跑到她身边,打开了隔壁寄存柜。
岑韫收回了要点确认的手。
她偏头看去。
少年穿着白色的衬衫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微长的头发有些凌乱,前面的部分垂到眼前,看着有些扎眼睛,他身前东西太多,只用手臂蹭了下,不停歇地将东西塞进寄存柜内。
在系统问他寄存给谁时,他输入了一个女生的名字。
“那是你的暗恋对象?”
少年惊了一下,连声说着不是,秀气的脸都窘迫地涨红了。
“我是帮忙存的,赚、赚点跑腿费,还可以帮忙打掩护。”
“你接了几单?”
“一共五单,这是第四单了。”
难怪她在门口等不到他,寄存柜和出口完全是相反的两个方向。
“能加个联系方式吗?我觉得我以后也有需要人跑腿的时候。”
少年犹豫着,手上做了一个掏东西的动作。
“你出来这么久,就是为了外聘佣人?”
迟曜从柜子后面走出来,随意靠在上面,脸上还保持着得体的笑容。
“你们家的佣人不是随你派遣?岑阿姨还专门给你分配了一个助理,谁都找不到一个能帮你跑腿的人吗?他们都在干什么?拿钱不做事?还是阳奉阴违不尊重你?为了你的基础权益和生活着想,我认为我有权利与义务跟岑阿姨提议换一批人伺候你。”
两世的相处,岑韫知道,迟曜真正开心时会让人觉得像个小孩子一样无害,而不是现在这样,笑容底下藏着火山喷发的危险。
迟曜生气了。
他生气起来很可怕,前世因为一个同学得罪他,他不仅把对方逼到退学,还将人折磨得众叛亲离、生不如死。
前世岑韫被这样的他吓到过,哪怕被玩弄了感情,也不敢报复。
前世,她拒绝他的猛烈攻势时说:“我是觉空哥哥的未婚妻,你这样做对我们三个都不太好。”
迟曜的回答是:“那怎么了?我不介意别人对我什么看法,你同意的话,我可以做三,偷偷的,不让任何人知道,包括觉空。”
怎么现在,她才和时焕说了几句话,他就这么生气呢?
他又有什么立场和资格生气呢?
岑韫说:“佣人是佣人,又不是我的跟班,孙颜姐也有自己的事做,又不是全天都要跟着我,我有事需要人帮忙,谁顺手就用谁,还非要找自己家的佣人吗?”
“有事?你说的事情是指往寄存柜内给人送东西吗?嗯......让我猜猜,寄存柜内的名字是谁呢?会是我吗?还是......”
迟曜直起身,向着岑韫的防线迈了一步。
岑韫下意识往寄存柜前挡了一步,时焕也随着她动作,从迟曜的角度看上去,像是时焕在保护着她。
岑韫讶然地看向时焕,只能看见他红透的耳朵和半边坚毅的侧脸。
迟曜的脚步顿住了。
他低低的笑:“这是在干什么?一个才认识的陌生人,充当护花使者吗?”
这是一个他惹不起的人。时焕很清楚地知道。
他低贱的像尘埃,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人他都惹不起。
惹怒别人的代价,他是无论如何也承担不起的。
他只有一条命。
但他从不缺少为岑韫去死的勇气。
时焕没有退让,巍然不动地守护在岑韫身前,固执地说着自己的认知:“不管你是这位小姐的谁,都没有资格不经过她的允许,侵犯她的隐私。她花自己的钱,买东西送给谁,都是她的权......”
迟曜突然发难,一拳揍到时焕脸上。
他常练武,闲暇时还会去打泰拳,对付时焕这么一个活着就要用尽所有力气的人来说,完全小巫见大巫。
时焕摔在寄存柜上,正好将岑韫开着的寄存柜给合上,他才喘了一口气,头皮一阵发紧。
迟曜来到他身边,薅着他的头发,照着他的肚子接连给了他几拳。
时焕弓着身,鼻子里的血滴在迟曜的手臂上。第一拳,他正好捶在他的鼻子上。
鲜红的血、混乱的人影,岑韫被眼前这一幕拉到了前世。身败名裂的她被人报复,时焕为了保护她,被人殴打得奄奄一息。
事后去报警,对方背后有权贵作保,不了了之。
在2042年的迪特兰,以迟曜的身世,当众之下把时焕打死,也只会引起一波互联网讨伐,实际上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
他家族的荣耀与功勋,能够为他抵罪。
岑韫只用极短的时间做出了反应。
她将所有的东西丢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迟曜发泄式地给了时焕两拳,没了支撑,时焕躺倒在地上。
迟曜整理了下衣服,外套脱下,像丢垃圾一样丢在他身上,同时还有两张迪特兰币。
“这钱够你去医院看病的了。”
路过售货架,迟曜顺手拿了包消毒湿巾,擦拭手指。
他身后,时焕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他擦干净地面和手上的鼻血,收拾好散落在地面的东西。
其中,岑韫的东西,被他珍之重之地整理好放到一旁,随后,他如同等待死神宣判一般,郑重又快速地打开了没有上锁的,岑韫的寄存柜。
柜子底部,存放着一些书本纸笔、还有家备药品和常用的生活用品。
柜子上方,等待确认的窗口上,亮着一个人名。
——时焕。
时焕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巨大的痛意朝他涌来,时焕的灵魂却像是坠在棉花里。
时焕颤抖着手去摸岑韫留下来的东西,摸到后他笑出来,笑着笑着,他又哭起来,呜呜咽咽,颤人心肝。
命运要他重走一遍人生的苦难,他不害怕。
命运要他对抗那些有权有势的二代,竭尽全力帮岑韫寻找另一个人生的可能,尽管这可能微乎其微,他不害怕。
在命运既定的轨迹之前相遇,时焕却害怕看着她的眼睛。
岑小姐和岑韫的眼睛,他分得清。
怎么办呢?他的岑小姐记得前世的绝望与伤害。
在带着前世的记忆醒来的那刻,她是否也和他一样,躲在没人发现的地方,哭得泣不成声呢?
可此时此刻,时焕仍旧想发出劫后余生的声音。
——你还活着,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