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小国以全县第37名的成绩考上了南京航空航天大学,但他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必须要离开村子去南京了。爷爷一个人在家里,除了要照顾小优之外,还有十六亩板栗园和一小片核桃林要管。爷爷年纪大了,小国很害怕小优被疏忽。
开学不到一个月,学校放了国庆假,小国回来当晚就偷偷淌了眼泪。小优想到爸妈葬礼那天,来的人都在哭,抱着他们哭。他吓得尖叫,躲到衣柜里。小国轻轻打开衣柜,搂住他的肩膀,安慰他说,哥哥永远会保护他,不让他受任何伤害。他就看见哥哥眼里淌下泪珠,缓缓的,晶莹剔透。
小优回忆起那一幕,回忆起那天屋里的人。他们站的位置,他们的表情,他们的声音,他们的悲伤如何影响别人。好像哥哥的一滴眼泪压弯了他的灵魂,他整个人失重了,险些跌倒。
小国觉察到小优不大对劲,赶忙止住了悲伤,擦了擦眼泪,跳下床问,“老弟,你怎么了?是不是哥哥吓到你了?”
小优缓缓抬起手,用左手食指在小国的眼窝下点了点,问:“怎么哭?”
“没事没事,哥没哭。哥就是离开这几天,想小优了。小优,你跟哥哥去南京吧。”
“南京?那爷爷呢?”
“爷爷要留在家里照顾田地,没办法跟我们去。”
小优鼓囊着嘴,他也想跟哥哥在一块,永远在一块,但是他实在没办法去到一个已经完全陌生的城市。爷爷也说:“你白天上学的时候,他怎么办?你总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屋子里吧?”
小优自己不愿意,爷爷也坚决反对,只有小国一个人坚持要带小优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或许不是小优需要他,而是他需要小优。他惊讶地发现在父母死后,他强烈地渴望重新建立一个家庭,用自己的力量撑起一片天,掌控一片天。
临回学校那天,爷爷很早就起来送他,然后去市集卖菜。谁知爷爷一走,小国又偷偷返回家把小优偷走了。衣服鞋子胡乱塞了一包,拉起小优就跑。
天顶宝石一样的蓝,四野是千树万树砌成的坝,一池的湖水倒灌下来,在他们身上破碎成时间的光芒。小优还没睡醒,清晨的大雾未消散,他就看见哥哥在前头兴奋得咧开了嘴,他不知道前路会遇见什么,只知道哥哥的笑容会让一切苦难都烟消云散。
“老弟,以后我们就有家了。”小国说。
“家?我们不是有家吗?”
“不,我是说我们自己的家。哥哥要在南京给你一个家。”
小优尽力去想小国的话,当他弄懂这个家与之前的家有什么区别时,一阵感动涌上心头。从前的家是本来就存在的,是亲缘的维系,而现在这个家是无中生有的,是哥哥拼尽全力想给他一些什么。小国很开心,他体会到一家之主的权力,小优是他邀请到家里的第一个人,会乖巧地听他任何吩咐。
从前爸妈在时,他们住在大厂,对那一片较为熟悉,但南航在江宁,他们只能重新找落脚的地方,最后在南站附近租了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他们住其中一间,另一间住了一个女孩子。之所以选在南站,是小国考虑到自己上学的时候小优可以看到南站来来往往的人,不至于太孤独。
他们租的是主卧,带独立卫生间,750块钱一个月。挑房子时,小优很害怕家里有人,但是小国又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整租,只能安慰他说,以后会每天做兼职,争取早点搬出来。
第二天爷爷就追到了南京,把小国打了一顿,一定要将小优带回去。小优倒护着哥哥,心里再害怕,嘴上也说愿意跟哥哥在一起。爷爷没办法,从手帕里拿出钱要给小国,一张张数着,都是卖菜得来的散钱。
“你爸妈的死亡赔偿金现在不能动,是留着将来给你们哥俩娶媳妇的。”
听见这话,小国上手把爷爷的钱又重新裹进手帕里,说:“我们不用你的钱,我会照顾好弟弟的。”
“你还在上学,你哪来的钱?”
“我会想办法的。”小国说。
同屋的那个女孩子在新石器烤肉店上班,小国很热情地跟她保持关系,在她的介绍下,小国也获得了一份兼职服务员的工作。晚班5点一直到9点半,他几乎天天都去,有时候遇到晚上有课,他就申请调成白班,从上午10点到下午两点半。一个班40块钱,一个月上下来勉勉强强才能应付房租和他们兄弟俩的吃喝。
晚班回来,小国第一件事就是趴到床上享受片刻宁静。小优知道他很累,就会给他按摩后背。从肩膀一直捏到腰,像擀面皮一样层层叠叠下来。按摩完,小优就去打水给小国洗脚、擦脸,将他嘴巴扒开,将牙刷往里塞。
“不用了,我歇会。”
小优就把牙刷拿出来,塞进自己嘴里,站在床尾,一边刷牙一边叫小国零零碎碎地讲一些学校或者店里发生的新鲜事。“今天有个客人喝可乐呛到了,喷在了她对面的人脸上。”“有个老头吃撑了,差点拉出来,捂住屁股往厕所跑。”小国总是这样逗他。
屋子很小,除了一张床就什么也放不下了。好在他们东西不多,连几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不需要家具,所有东西都装在袋子里靠墙放在地上。有时候小国同学想来他住的地方找他玩,小国都会拒绝,一方面觉得丢面儿,另一方面他不知道该如何向人介绍小优。
小优像是他内心深处的隐痛,他不嫌弃,但是他也无法让外人撕开来围观。他只能保护起来,藏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