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无秋看着眼前的这个爷爷,皱纹布满眼角。
他看着那微弱闪烁的蜡烛,转身摸索出一个宝箱。
那个宝箱和储物间周围布满灰尘的东西格格不入,像经常擦拭整理过的。
老人熟练的的打开宝箱,拿出一个小玻璃瓶,透着玻璃瓶看着灵动跳跃的烛火,在玻璃间滑动着。
玻璃瓶的内侧正中央,是三个小人的玻璃形状。
老人右手大拇指轻轻划过,玻璃瓶里下起了雪,滴在三人的肩头和脚下。
林无秋看出了神,三个少年身穿长袍,在冬日布满落叶的街道上边聊边走着。
余晖落尽,街道边的湖面闪烁着橙色的光。
盏盏古老的长灯依次亮起,把人和面庞照成柔和的暖色。
天际飞鸟鸣叫,一个少年指尖围绕着两只蝴蝶,围着三人飞舞。
储物间内,烛火照着林无秋与老人的影子,那高大一点的影子间,有一点小小的黑影滑落。
老人左手抹了抹脸颊的泪,说:“这是师傅在我20岁时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他说希望有一天我也可以找到属于自己流星。”
林无秋看向小瓶子内,空空荡荡,只有三个小人生机勃勃,毫无疑问,看来最后并没有找到流星。
林无秋问着:“爷爷,那我应该叫你怀特,还是叫你古灵?”
老人放回玻璃瓶,意味深长的说:“失谷城的怀特死啦!夜溪城的古灵也死啦!我答应过克里的……”
老人合上宝箱,转而说着:
“失谷城不能和怀特这个名字同时出现,就像古灵这个名字不能出现在夜溪城一般。如果能回到失谷城,或许还能听到有人叫我一声'古灵'……但是,怎么回得去呢。”
老人眼底透出无尽的忧伤,缓缓诉说着接下来的故事:
……
那一晚,还没等自己明白过来,克里拿起黑色的雨衣往我身上一套,就领着我往外跑。
克里把我的灵魂放进的怀特的身体里。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永远是这样,一意孤行,且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他之前拒绝和我的往来,是因为他在一次练习属性中看到了我的死亡和怀特有关。
这种属性的人最忌讳的就是改变未来,作出预知未来的事并昭告旁人,是会受到圣灵的惩罚的。
克里只能凭一己之力决断事情发生的起源,认为隔开了我和怀特的来往,就会避免我的死亡。
但还是无能为力,该发生的永远会发生。
既然能预知到,又如何改变呢……
那晚怀特的灵魂不可消磨的消失殆尽只剩肉身。我的肉身沉沦沼泽,灵魂飘出。
灵魂与肉身互换是禁术,一旦被发现,属性部的人会立刻把克里押进失谷城的地牢,再让我死亡。
那晚我和克里趁着天没亮,走到失谷城魂林的通道,安静的令人发指。
我们走到一棵大树旁,克里仅仅是手一挥,大树眦裂出一道闪着光亮的口子,那是去现世的通道。
我看不清他的眼睛,他没给我选择,几乎是命令着说:“去夜溪城,从此以后古灵死了,你是怀特,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永远不要回失谷城。”
之后我被他推进通道,我几乎是跌落进去,周围瞬间变得扭曲,我坠入无尽的光源,那一眼通道渐渐阖上。
我跌下去时看着通道外,克里的眼睛还是那样平静而安谧。
随后转头,离开了我的视线。
……
等我再次睁开眼,掉落在了夜溪城街道旁的丛林中,那晚雨后月色转而平静。
我拖着长长的黑色雨衣低头走在夜溪城的街头,街道空无一人,只有几盏灯潦潦的亮着。
怀特如此高,用他的视角所望之处跟我平常有着如此不同。
我竟然差点撞到了店边的路牌。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走着走着,鬼使神差的竟然走到了父母的家。
我叩响了父母的家门,凌晨,母亲揉着眼睛被我吵醒。
母亲举着一盏灯推开门。怀特的角度仅仅是微微一低头,就能看见那浓密的黑发中竟有几根如此显眼的白色。
我刚想张开手抱一抱母亲,在失谷城发生如此委屈的事,就算我当时是25岁的光景,见到母亲,就像儿时她牵着我那样。
我眼泪刚一憋不住落下。
母亲开口道:“哎哟怀特怎么这么晚来啦,吃饭没?阿姨这还剩一点剩菜。”
母亲笑嘻嘻着就拉着我要进门,我的动作迟疑着。
想到克里说的,我的身份不能告诉任何人,就把顿在嘴边的话语硬生生的憋回去。
母亲回头看来:“身上湿哒哒的,也不带把伞,走,快走呀去换衣服!”
母亲见我愣住不动,又一把扯我过来,力气是那样大……
进大厅就听到我父亲房间传来那震天响的鼾声。
看到父母都好我也就放心了许多。
母亲给我倒了一杯热茶,拿了我原本的旧衣服,摊开在我面前左右比划着,说:“我家古灵没你们一半高,唉这么高,这衣服也不知道你穿不穿的下。”
说着她又递给我:“穿着吧,总比湿透的好。”
我去换衣服时明明目光已经看向了原本自己的那间房间,为了把戏做足,我甚至问了句:“房间在哪?”
换好衣服一出来,这长袍穿着,让我的手半截都露在外面。
母亲就不停笑着:“唉哈哈,就先这样穿着吧,总比湿着好。”
说着笑嘻嘻的朝厨房走去,热了点饭菜端在餐桌上,招呼我来吃,坐在我对面。
我见时间不早,准备叫母亲回去睡觉,张口就说:“妈……”
突然反应到不对劲,立马改口:“妈呀!阿姨这菜太好吃了。”
母亲突然展开笑颜,笑着轻轻拍了下我:“哈哈,哪有你说的这么好吃哟,平常我家古灵老嫌弃我做饭太重口味,他爸喜欢重口,古灵喜欢淡的,他俩永远调和不到一起去。家里只有我和他爸,所以我做的都是偏重口的,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多吃点。”
我没说话,尽量用饭菜堵住我梗塞的嘴和眼泪。
我怕一说话声音就止不住的颤抖。
母亲又说着:“古灵最近怎么样啊,他每次一回来哟,就往他那什么钟表铺子跑,老嫌他爸唠叨,饭吃几口就跑了,也不知道吃多少能长你那么高。”
我还是尽量挤出笑笑没说话。
母亲又说:“你不知道,我昨天去买菜,听到几个嘴碎的小伙子说什么,‘空亭的下任长老要死了’,哎哟我还着急,那不是你吗,我看要死的是他们,净瞎说,你要死了现在站我面前这傻大个是谁啊。”
我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差点呛住。
母亲五十岁了,但是还是童心未泯的感觉,说话语气夸张,令人发笑。
我笑着笑着,又想起刚刚在失谷城发生的一切……
母亲又说:“你一会儿是不是要回去,诶你帮我带点糕点给古灵吧,你们三个一起吃。”
说着母亲就跑去厨房翻找着,我想拒绝,又想多听听她说话,平常她和父亲一起对着我啰嗦,现在只觉得是那么悦耳动听。
像劫后余生的避难所一般安逸。
“古灵不爱吃饭,就知道吃这些糕点啊,果子啥的,这么个小身板要是你和你哥不在他身边,肯定老被欺负……算了,别饿着肚子就行。”
说着在橱柜里找了一盒糕点放在餐桌上。
……
时间久了,三十年转眼就过去。
我在夜溪城,不是在钟表铺,就是去看看父母。
克里也会抽空来夜溪城看看我。
有次父亲躺在摇椅上,摇着扇子淡淡的看着我的方向,扇子指着我比划着:“人呆久了就是像,怀特,你这口音和做事的方式越来越像我儿子了,你别学他!哈哈。”
我还是微微一笑,鼻头一酸想要哭出来,没说话,只是收拾着餐桌上的碗筷。
母亲身体出了很多毛病,不能做重活,在旁边逗着小鸟,只是见她日渐消瘦。
父母没有一天不在思念自己的孩子的,母亲腰都直不起来,弓着逗着小鸟:
“小啾小啾,少吃一点,吃多了古灵没有咯。”
我再也忍不住想要哭出来,在父母眼里他们的孩子已经是三十年没回家,日日盼着,三十年间,只要我顶着怀特的面孔来家里的每一次。
父母都不忘惦记着自己的孩子,说给孩子带点吃的,我只能点头应好。
我真的很想告诉父母,我就是古灵,我一直都在身边陪他们,不要思念我。
父亲离开人世的时候嘴里不忘骂骂咧咧,但最后还是让我照顾好古灵,我只能点头应好。
父亲离开不久后,母亲也病床在卧。
那是闹哄哄的午后,刚下完雨的空气中就像被刷新了一遍,我提着两条新鲜的大鱼,走在回家的路上。
街上一群穿着奇怪士兵服饰的人押着什么笼子过来。
我才知道是夜溪城人抓了很多失谷城的人回来,在街上一遍遍游行着,关在笼子里。
那些人面色惧怕,我生怕在其中看到自己熟悉的面孔。
但我已经三十年没有回失谷城了,估计认识的人都长变样了。
我看见他们用奇怪的方法制伏失谷城的人,甚至精灵也被抓来了。
精灵的翅膀上涂着某种黑色的药剂,让精灵无法再飞起,一对对美丽的翅膀都耷拉着在囚笼里。
还有的面色铁青,不断作呕着。
说到底还是对失谷城有着情感,我不敢多看,拼命往回跑。
走进了我家的门,母亲躺在床上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我大声说着:“阿姨!我给你带鱼来啦!”
母亲不知听到没有,没有回应。
我走进她的房间,看见她面色不对,闭着眼睛,只有嘴巴微弱的动着,发出蚊子一样的声音。
我丢下手上的两条鱼,立马向她跑去。
我蹲在床前,她看见我来了,费劲的挪动着身子侧躺着,握住我的手。
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外面闹闹的,你看看是不是古灵回来了。”
我说:“没有,他没回来,但是他给你抓了鱼,两条大鱼。”
“我不要鱼,你去帮我把他抓回来……抓回来。”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我急了,我不停叫唤着她,她才又缓缓张口。
“吃饭没啊……”
我大声回应到:“吃了!吃了!”
她又没有逻辑的说着:“古灵会摔跤的……古灵聪明,勇敢……”
她说着说着突然闭着眼睛笑了起来,双手紧紧的握着我。
“你看见古灵没呀,妈妈找了他好久,太阳都落山了……”
我想起来是我小时候那次,父母在节日时带我去广场玩,我和他们走丢了。
路途遥远,父亲和母亲一遍又一遍的问有没有看到个子小小的男生。
我一遍又一遍的问着家的方向,试着走回家。
凌晨一个人摸索到家,妈妈抱着我大哭了一场,爸爸在一旁的桌子叼着大雪茄,烟线弯弯绕绕直到屋顶。
……
她消瘦看得见骨节的手指把我捏的更紧了,又说着:“你喜欢吃什么呀……”
我回答到:“我喜欢吃虾,我还喜欢妈妈做的番茄煲,爸爸做的番茄鸡蛋面我也爱吃。”
她凑的更近了,眼睛紧紧闭着,无力的想撑开,用她的手一遍遍抚摸着我的手背,说:“好,回来了就好,妈妈去给你做……”
说着,说着,她的手松了下来,嘴唇渐渐也不动了,头侧着滑了下来,我顺手托住。
房间外是那两条大鱼,在地上扑腾着,那时寂静的房屋里唯一的一点生机。
我无心吃鱼,给它们扔到镇上的小河里。
我背起母亲上了山,一点一点走着,就像当时母亲一个人背着父亲的尸体上山那样。
没有任何仪式,只是轻轻的放在背上,一动也不动,像睡着了一样。
我犹豫间,找到了父亲那块墓碑,我把母亲葬在旁边,在那块小山包坐了好久好久,天黑透了我都没打算回去。
哭着哭着,就是几个星期。
那几个星期什么也没干,一到下午就带着饭菜在我爸妈的墓前说着话,那段时间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神神叨叨的。
晚上就靠在我父亲的墓碑上睡。
有天晚上我抽泣着睡去,恍惚间又被一阵哭闹声吵醒。
我想我哭就算了,怎么还有人哭。
我顺着声音望去,漆黑一片只有一团小影子在不远处。
那哭闹的刺耳声吵的我发毛,我走近,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胖乎乎的还,被养的这么好,一个人站在山里。
我问他:“小崽子,你哭什么?”
他说:“我爸爸……妈妈都不要我了……”他抽泣的话都说不清楚,我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才听清。
那小孩就是林乎尉,是个命苦的孩子。
他妈爸哪是不要他……
夜溪城入侵,所有异血统没有异能力的人都被赶出去了,关上通道。
这孩子父亲是夜溪城人,母亲是失谷城的人,他并没有遗传到母亲具有异能的基因,因此他的父亲只能带林乎尉回到夜溪城。
后来官兵找到他父亲,打算也把这孩子抓走研究。
做父亲的当然不希望孩子遇到危险,连夜把孩子骗到山上就离开了。
我那晚遇见他把他带回家,起初还很抗拒,一双小手胡乱的打着。
结果第二天陪他去了街道,街道人山人海的挤出一条过道。
中间是穿着奇怪的巡游的官兵,一个人就这样坐在笼子里,脚铐戴的严严实实,就这样像个牲畜一样被拉着。
结果这个孩子当即喊出爸爸。
我一慌捂着他的嘴就往人群外面跑,生怕被官兵听到……
我的视线慌乱的往周围乱扫,他父亲似乎是听到了那个声音,他失落的眼眸与我对上视线又漂浮着找他的孩子,随后又望向前方,眼底多了一丝安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