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第几日,从林无秋来的那一天晚上起,他几乎每天都睡的很浅,因为保不齐会在他白天补觉时,老怀特会突然叫醒他,让他带林无秋去街道上转转。
这一天早,林乎尉难得睡了个好觉,两眼一睁眼就要准备去赶街上缓缓开向市中心的陈旧皮车。
那是镇上较为偏僻地区的旧皮车,很大一个,可以容纳很多人,开动时发出咔咔的声音,难以站稳,顶上冒出阵阵散烟,就像老人拖着倔强的身躯硬要为家乡出一份力一般。
林乎尉慌张的穿着衣服,在洗浴间对着泛黄的镜子随便捣鼓一通就算洗过脸了。急匆匆的出门拿起老怀特准备的鸡蛋面包早餐,却看见林无秋早已坐在餐桌前。
她桌上的盘子一滴不剩,只有鸡蛋的一点残留的蛋黄液,牛奶也喝的干干净净,而她坐着一动不动像是在等谁。
林乎尉并未来得及注意她,拿着面包就往门外跑去。
一双什么大手拽住林乎尉的衣领,林乎尉被拽的往后靠了一下。
“小崽子,你,带林无秋去学院。”
林乎尉越过老怀特看向身后,林无秋眨了两下眼睛,不怀好意的露出牙齿冲他笑。
林乎尉看向老怀特手里拿的资料单,瞬间明白老怀特是让林无秋也一起去长明院。
“唉走吧走吧,快点。”林乎尉没办法,接过老怀特手中的资料单,边走边看着。
林无秋也很识趣的迅速背起包就跟上去。
外面的天已经透亮,但多云的天气没有让夏日的阳光从一点缝隙中钻出来。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赶着路,林无秋好奇的张望着周围的一切,踩过石块砌成的小路,走过小溪边,几片叶子轻悄悄的掉落,扑在怀里。草木蓊蓊郁郁,摇摆着,像海绵一样软绵绵的。
这里的树和失谷城的有所不同,那些垂下来的长叶子看起来软软的,一团包着一团。
林乎尉疾步走着,边吃早餐边看着资料:
“五级十二班……你怎么还比我高一级。”
林无秋闻声加快脚步,凑近看了一眼:“因为我比你大,自然比你高一级。”
林乎尉瞥了眼林无秋,似乎在质疑她的年龄,但没作声。
走着走着,林乎尉突然停下,林无秋也非常敏捷的停住了他的脚步。
“就是这。”林乎尉说着。
林无秋看向周围,一个大大的立牌在旁边,古老而陈旧,牌子的根部还有藤曼往上攀爬。
“记住了,一会儿老皮车到这里停下,上车就好。”
林无秋点点头,嗯了一声。
林乎尉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林无秋不明白他为什么老喜欢叹气,是不是因为讨厌麻烦,毕竟她的到来突然,打破了属于林乎尉原本的生活,那天晚上还因为她被老怀特打了一顿。
林无秋尽量安静,为了不招人烦,她自顾往周围看去。
清晨的风都是徐徐淌过,这个布满藤蔓的立牌对面就是湖,湖面波光粼粼,飞鸟掠过,太阳所逃不出来的光,都被藏在湖面里……
地面微微震动,一阵突突的声音传来,林无秋朝方向看去,一个大皮车正缓缓驶来,像年迈的老奶奶杵着拐杖走着,颤颤巍巍的停在两人的面前。
“上车。”林乎尉命令的语气说着。
林无秋不以为意,只想少添麻烦,等林乎尉一开口,她看见这个大车子的门开了,便毫不迟疑的乖巧往上走……
她踏上车子的一层层阶梯,竟有人要下,和她撞了个正着。
林无秋抬头望去,是一个穿着和林乎尉相同院服的人,一瞬间,太阳出来,透过老皮车窗子上的粉色的花瓣,洒在他的肩头,一点点的微光照在他白哲的脸颊上。
林无秋带着些许疑惑,想侧身走过去,但那人丝毫没有让的意思,右手还扶着下楼梯的把手,就那样低头看着林无秋,眉间的发丝间一股淡淡的光透过来。
“我的小姐,你那是后门!后门!”林乎尉的声音朝后面传来。
林无秋顿时涨红了脸,一连对着那人说了好几声道歉,不敢再直视那个人。
那人的眼睛还是淡淡的,平静如水,就这样看着林无秋,语气温和的回应到:“没事。”没有任何的表情,仅仅是微微一笑,就离开了。
林乎尉又是一声长叹气,林无秋这下更不好意思了。
他拉着林无秋上了车,说:“记住了?上车从前门上,下车从后门下。这些事也要教吗,你家没有这种大车子吗?”
林无秋连忙点头,皱着眉头以表坚定。在失谷城,每个人都有属性,出行各凭本事,天上乱飞的一大堆,谁还坐这种车啊……
林乎尉又是一声小叹气,没有再说话,扶着车上的铁杆,林无秋也学着他的样子扶好车上有点生锈的铁杆。
这个车子摇摇晃晃,人们挤在一坨,走一阵停一阵,林无秋感觉自己的身体不是被前面的人压着喘不过气,就是往后倒被身后的人用身子接住。
林无秋靠近林乎尉,问着:“刚刚那个人,跟我们穿着一样的衣服,他也是长明院的吗?”
林乎尉回答着:“他叫平安,他有一个老怀表,看的比他的命还重要,有一点小问题就去找我爷爷修。刚刚下车估计又是去找我爷爷修表了。”
“那他不怕迟到?”
“都说了,小破表看得比命还重,怕什么迟到。”
林无秋若有所思,想想也是。
突然,一个急刹车,让林无秋差点摔倒……
……
平安匆匆穿过夜晚最热闹的食街,径直来到挂着“怀特钟表铺”的牌匾的大门下。
大门旁边还是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家有幼儿,因此本铺打烊时间为晚上七点。
平安也算和怀特是老熟人了,他知道怀特家只有林乎尉一个“十七岁的幼儿”,怀特只是想找借口早点下班睡觉而已。
尽管这个告示牌还挂着,但钟表铺的大门已经敞开了,平安一脚跨进去,前台并没有看见老怀特,但他仅仅是看了一眼,就转弯朝另一个房门走去。
他在偌大的钟表铺子外带大院子里走着,转弯或者直走,都非常熟悉,熟练的像自己家一样。
最后他顿在地下楼层的一个小木门面前——怀特的工作室。
他敲了敲门,门果然开了……
“小平啊,这个时候就过来了啊。”老怀特一手拿着一个小小的镶金放大镜,像是在做什么。
随后老怀特开大门缝让平安进去,他一脚跨进了那个昏暗只有一盏灯照亮工作台的房间。
老怀特从桌面上显眼的位置拿出一块手帕,手帕里包着东西。
老怀特缓缓打开,是一块怀表……
“修好了,这表太旧了,你老修也不是个事,我店里很多好看的,挑个喜欢的去。”
平安接过怀表,朝老怀特笑了笑,语气平稳的说着:“不用了,谢谢怀特。”
老怀特拍了拍他的肩:“别谢我啦,你今天又得迟到!”
平安只是低眸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微光正好映着他的睫毛。
“那我先走了,怀特再见。”
老怀特点点头。
平安前脚刚跨过门,老怀特突然叫住他。
“等等,小平——”
……
平安回头望去。
“这几天我家来了个姑娘,我猜你会想认识她的。”
平安在老怀特说完前半段就知道老怀特想说什么,想插嘴,但是还是等老怀特把话说完了。
“怀特,我不需要同伴。”平安温和的朝怀特看去,手中紧紧握着那个运作反复衰竭,又被怀特反复修理好的铜怀表。
“我知道,孩子……”老怀特似乎还想要说什么。
但平安朝怀特笑着点了下头:“怀特,我又要迟到了。”
老怀特转过身子,没再说话。
平安静静的走出去,把门带上,悄悄的走出庭院后,就开始跑了起来……
……
长明院大而广阔,看起来比空亭要大很多……
白色的建筑物是这个学院的底色,刚进大门一座巨高无比的人形雕像立在那,他的双眼是由两颗巨大的红色水晶镶成。
林无秋出生在失谷城对异能的感知比普通人要灵敏,她很快意识到不对……
“林乎尉,那个雕像是什么。”
林乎尉冷冷的看了一眼,说:“长明院的创始人,据说几百岁了。”
“几百岁?”林无秋惊愕道。
林乎尉揉了揉脖颈:“是啊,未解之谜,但传闻却不少,传的最多的就是失谷城有人有长生不老的能力,他其实是失谷城的人。”
林乎尉愣了一下,一改原本不太在意的态度,又说:“但我觉得这个说法有误……长明院设立虽早,但很早就秘密培养‘研究异能量’的人,这些秘密培养的人也是十年前直接进攻失谷城的第一批人。现在长明院直接不装了,说学院开设的宗旨就是‘利用异能,建设邦国’,邦国里不少的人对此都赞同不已。创始人如果是失谷城的人,又怎么会对自己的家乡发起进攻。”
林无秋想着,真是一个好听的说法,打着“建设邦国”的旗号直接抓走失谷城的人。
林乎尉的母亲原本也是失谷城的人,他因为十年前的战争失去父母,想必他对于这里也怀有恨意吧。
“你恨他吗?”
不知道是什么,让林无秋鬼使神差的说出这句话。
林乎尉并没有停下脚步,和林无秋并排往前走着,他并不高,仅仅是高林无秋半个头的高度,林无秋几乎是平视他的,但他的样貌却生的很好看,有失谷城“森”属性墨绿色瞳孔的特征,还有整齐平整的眉毛。
失谷城,“森”属性是一个特别的属性,这类属性的基因甚至能影响到长相。
属性的安逸平和促使这类人的长相平整干净,皮肤透彻,这类属性的人仅仅是望一眼就让人感受到森林朦胧沉浸的感觉。
而也是因为这一类属性没有任何攻击能力,所以十年前“森”属性的孩子消失的最多。
他们生来似乎就独立于别的属性一般,只有他们真正的接受森林的孕育,让人感受到森林的安稳,善良而又富有耐心,永远纯真而真诚,却又接受如此伤害。
“没什么恨不恨的,至少我现在很好。”
林乎尉说着,还是那一副没心没肺无所谓的态度。
……
“虎子!”
身后一道声音传来,是余度飞,他一阵一阵的跑着接近,打量了两眼林无秋。
林无秋一袭齐腰的长发随风摆动着,眼里余光闪烁,睫毛长长的忽闪忽闪的看着余度飞。
余度飞顺势一下挽住林乎尉,在他耳边小声问:“生疏了啊,这是谁,你认识我不认识?”
余度飞不怀好意的语气说着,林乎尉左脚往后狠狠一抬,直接踢到余度飞的屁股,疼的余度飞差点跳起来。
“别谁的主意都打行不行少爷,我烂摊子都快收不过来了。”林乎尉瞪了余度飞一眼。
旁边一对作伴的女同学看到余度飞这样,窃窃私语笑了起来,余度飞立马整理好衣领,咳了两声。
他靠近林无秋,突然站的笔直,简单的寸头自由而又肆意,张扬立体的长相舒展着,自信的态度满当的都快溢出来了。
这家伙倒是高,往林无秋面前一站,路都看不清了,眼前黑乎乎一片。
他问:“这位小姐,有没有什么帮忙的。”余度飞做作的弯下腰,朝林无秋伸出手来。
“五级十二班在哪,你知道吗?”林无秋笑着问。
余度飞像听到什么事,脸色瞬间黯下来,想听到什么吃人的魔鬼一样……
他故作坚强的笑了笑,又将身边的林乎尉挽过来,说:“呵呵,把……把我小弟送你了……他带你去。”
说着,他拔腿就跑。
林无秋无语的看着余度飞的方向,问道:“他是你是大哥吗……”
林乎尉哼笑了一声:“这是重点吗,你就不想知道五级十二班有什么吗?”
林无秋并不在意,她一背包的异能护身符,光是今天一天上学他就带了二十几个伤害强的可怕的异能属性护身符。
她的书包像个定时炸弹,遇到危险了她直接出手,毫不留情。
“我更在乎的是,他真的是你大哥吗?”林无秋嘴角上扬,有种想听好戏的感觉,仿佛下一秒就要笑出来。
林乎尉没办法,说:“这家伙多戏罢了。”
林无秋听到后露出失望的神情:“好吧……”
林乎尉看到林无秋略有期待的神情变得失望,心里很是不爽,不是余度飞的小弟让林无秋感到失望了?
“那你能带我去五级十二班吗?”
“不带,自己找。”林乎尉轻飘飘的甩出一句话,扭头就走,朝自己的教学楼走去。
林无秋停在原地,背着包,嘀咕着:“咦,翘气包子。”
她颠了颠肩上的包,也往另一边的教学楼走去,在每个班门口的牌子上寻找着自己的班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