烘干机嗡嗡的声音不知为何很是催眠，五娘躺在实验台上，本以为自己有老毛病在身上应当睡不着觉，谁知头发还没吹干她便已失去意识。
等待的间隙中赫恩无所事事，看到先前缇娜的工位上乱糟糟的模样不由感到糟心：自从缇娜负伤调岗之后就没来实验室撞过钟，这里的乱象显然不是她作弄出来的，他轻轻叹息一声，起身帮她收拾。
他把文件分门别类整理好，废弃的样品按照规定放进对应的收容器内，没开封的零食也寻了个袋子装好，收纳完毕的工位立刻焕然一新。他直起身，发现烘干机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工作，但躺在实验台上的少女却没有睁开眼睛坐起来，显然已经睡熟。
“别睡在这里，我带你去办公室。”赫恩走过去拍拍她的肩。
五娘迷迷糊糊睁开眼，猝不及防被实验室的光线刺得眼睛发疼，下意识便扯起外套挡住脸。
赫恩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
外套下传来五娘闷闷的声音：“不是你的错，等我一下，我现在没有力气，坐不起来。”
“我扶你起来吧。”赫恩说着把手伸进她腋窝下方稍稍用力，五娘顺着他的动作直起身来，一只手还紧攥着他的外套，直到她确认自己的双眼已经完全适应光线。
赫恩见她一脸疲态，不由放轻声音：“去办公室休息吧？”
五娘呆呆地点头：“好。”她还没完全清醒，下意识把胳膊递给他，示意他扶着她过去。她习惯了别人的伺候。
……真是不见外。
他下意识腹诽了一句，但却麻利地接过她递过来的胳膊。
两人向办公室走去，五娘忽然想到什么，侧过脸看向他：“现在是二月吗？”她穿着冬日里的裘皮袄子两片裙，半天下来，一点也不觉得热，但赫恩他们的着装却一个比一个轻薄，五娘对此大惑不解。明明从前的时候她与姐妹们在穿衣上并没有太大差别，该穿夏衣的季节她也不必穿厚衣裳。
“是的。”赫恩回答。
五娘诧异：“你穿这么少，不冷么？”她细细打量了一眼，发现他穿的竟然是老头背心！但他体态好，连这种土不拉几的衣服都能穿出范来。
赫恩摇摇头：“不冷，城内居民出生时有经过基因优化，我们的体质天然强过你。”
五娘了然地点点头，视线掠过肩膀处，并不为这身衣服感到可惜，但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接下来的衣食住行要怎么解决呢？”
“组织承担。”赫恩答得很爽快。
他们手头很多项目需要旧人类参与，组织实力雄厚，指缝里漏点东西就足够她生存了。
五娘还想再问些什么，一旁的赫恩突然站住脚：“到了。”
五娘讪讪应了一声，意识到这人不太喜欢她多话。
算了，把话攒着明天跟宁宁说吧。
从前元娘掌家时便不喜她的性子，不光不许五娘同她多说，也不准她在下人们跟前多言，她现在有一肚子的话想说，真想睡一觉起来就见到宁宁啊。
第二天宁宁两手拎了大包小包好几个纸袋，早早赶到实验室。
她到的时候五娘还没睡醒，宁宁把手里的东西随手放到一旁，瞥到赫恩看向那堆纸袋的神色，随口道：“那几个小袋子是我的衣服，其他的是缇娜买的，我跟她在大厅撞上了，她说还有别的事要忙，让我捎上来的。”
“过几天她得穿特制的防辐射服，过渡几天而已，需要买这么多吗。”赫恩还是不理解，再说，她显而易见还没发育好，万一实验完人又窜一节，那衣服岂不是白买了？
宁宁凑到沙发床前，摸了把垂落在外的袖子，向他耸耸肩：“缇娜说较真起来光这件外衣的价格就足够让她赔光家底，她这也算是先下手为强，把人先哄住，后面赔偿起来也省心点。”
赫恩：“……你们心里有数就行。”
宁宁摸出终端看了一眼，惊呼：“这已经九点了，你快点回去睡觉吧，看你这黑眼圈，昨晚一直没睡？”
“黑眼圈又不是一晚上能消下去的。”赫恩站起身，有些无语。
宁宁摆摆手：“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快走吧。”
临出门时，赫恩忽然想起昨晚的事，于是对宁宁说：“有件事需要你留意一下。”
“什么？”
“她昨天晚上洗了头，跟我说没有吹风机不方便吹干头发。”他言简意赅。
宁宁的第一反应是震惊：“你又不是看不出来她现在风一吹就倒，怎么敢让她洗头！”被赫恩白了一眼才反应过来，“吹风机？现在谁还用那个？那不是21世纪之前的人用的东西吗……你还是在怀疑她身上有猫腻？”
赫恩点头：“你找机会跟她谈谈心，看能不能套出话。”
赫恩出门后，宁宁伸手替床上的女孩理了理散乱的鬓发，无意间拂过额头，烫得她一颤，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室内十分昏暗，大约为着她的睡眠质量才特地拉上的，所以赫恩才没能发现。
她反应过来，立刻摸出终端开始呼叫缇娜，没过几分钟正忙于行政业务的缇娜放下手头事务赶过来了，一推开门就见到宁宁正在往女孩的额头上盖毛巾，女孩整张脸烧的通红——窗帘已经被宁宁拉起来了。
缇娜连忙问：“体温量了吗？”
“三十九度，我不敢给她用药，要不要去中医院请人？”宁宁直起身，一脸焦急。
“不用，我有他们的联系方式。”缇娜说着给相熟的医生拨了一则视频通讯。
很快被人接起，对面的中年男子似乎正在写医案，低着头问：“什么事？”
“有个旧人类发烧了，她不能用现在的药，只能喝中药。”宁宁抢答。
“旧人类这么娇气？”中年男子抬眼，连珠炮般发问，“发烧？怎么起的烧？风寒还是风热？”
宁宁被噎住：“不清楚。”
缇娜闭眼：“我叫人接你过来吧，诊金单独付给你。”正要挂断通讯时，她听到医生嘟囔，“误工费也不能少……”
缇娜恶狠狠摁灭通讯。
医生很快背着药箱赶到办公室，一打眼就看到沙发床上面躺着的那个穿着宽袍大袖服饰的人，愣了一下：“旧人类？”
宁宁视线移开：“确实是旧人类啊。”
“……我说呢，城外的人怎么可能娇气到连成药都用不了。”医生立时上前打算先把脉看看情况。
宁宁缩到一旁给他让出位置，没敢说自己是害怕药性破坏她体内原始菌群，导致影响实验效果。
“我煎副麻黄桂枝汤吧。”医生把完脉，打开药箱翻找着药材，随口道，“找个煮锅。”
“用这个吧。”缇娜忍痛翻出自己的泡面锅递给他。
汤药已煎好，医生留了一个疗程的药以后自行离去，五娘仍未睁眼。
缇娜给他转了五万信用点，放下终端后揉了揉太阳穴，沉沉叹了口气。
宁宁瞥过来：“怎么了，组织不给你报销？”
缇娜嘴角一扯：“这个不用你操心，倒是你，一直端着锅，手不累？”
宁宁端着锅有些无措：“医生说热着喝才有效果，但是她还没睡醒，怎么喝呀？”
“灌下去呗。”缇娜走过去捏住她的鼻子，几秒后女孩果然张开了嘴巴。
宁宁尖叫：“不行！太烫了会呛着！”
“那不是正好？她人醒过来之后就可以自己喝药了。”缇娜松开手，女孩的嘴唇重新合上。
宁宁听得直翻白眼：“你是人？”
她端了半天的锅，觉得胳膊发酸，她左右看了眼，把泡面锅随手搁到办公桌上。
缇娜扫了眼挂钟，十点钟了，再等下去这服药也不用喝了，语气不由严肃起来：“把锅端过来，汤匙在把手上的凹槽里，一起拿给我。”
宁宁磨磨蹭蹭又把煮锅送过来，一脸的不忍：“真要硬灌下去？”
缇娜上前将女孩扶起来靠墙坐下，这才接过汤匙舀了勺中药，她用空闲的另一只手捏住女孩的鼻子，待对方张口时把药倒了进去，宁宁看着对方顺从地咽下药汁，一时间颇感震撼：这药闻上去就苦得要命！
缇娜淡淡地说：“你看，药她已经喝惯了。”
也是，毕竟她看上去就身体不好。
喂人喝药又花了五分钟，中间终端的消息提醒响了无数声，两人都没心思翻看，直到喂完最后一口才有工夫放下东西稍作休息。
缇娜缓了一会，还是拿出终端开始翻消息：需要她经手的事务太多了。
她利落地回了几个置顶消息，目光在各色头像间快速略过，忽然定住。
医生的消息。
“……病人是花粉过敏，先前可能长期处在致病环境里，所以身上的病才反复发作……”
缇娜回了个好，把消息截图发给宁宁，退出聊天框接着看未读消息。
宁宁也正在翻阅终端，看到缇娜的消息时顿了一下：这下她要验证的事又多了一桩。
缇娜自觉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撂下一句我有事先走了就急匆匆出了门，留宁宁在原地发起愁来。
她们所处的那间实验室除了缇娜以外没有真正口才好的人物。
赫恩把套话这个重任交给她属实是在高看她，宁宁自认自己的口才也就比他好上那么一点，但赫恩的性格……就算放在整个研究院里也是数得上的沉默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