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西又推了赵晚一下,没推动。
毛茸茸的脑袋蹭她手心,仿佛她的手是送上去的甜头。
仿佛他很乐意将那只手从头到尾舔遍,但依旧是不够的,最好是更进一步。
陈西又想起赵夫人来,不一定有迹可循:“你这里有些像夫人。”
赵晚的笑分外低,像在肺里压实了:“你很是了解母亲?”
陈西又很有些不必要的敏锐。
她歪过头,夜明珠颇青睐她,将她映得如一团被月色烘开的梦:“你很爱问这些?”
赵晚问:“哪些?”
陈西又举手划出一个圈:“我梦里叫的名字是谁,我很了解夫人么,我竟信重下人?你总问这些。”
赵晚将手搭上她的膝盖,压牢了:“我问的这些,你知道是什么缘故?”
她些许踌躇:“你想——”
赵晚不动声色地靠了上来,很近,鼻息相闻。
陈西又见状改了口风:“我真不能一个人待着?”
赵晚看她许久,良久笑了,笑得像个快被勒死的疯子:“你想去哪啊,离了我,你还能去哪里?你还想去哪里?”
他的头贴上陈西又肩窝,身形遮蔽夜明珠的光,床帐内陡然暗下。
陈西又在昏黑里听见赵晚的声音:“你告诉我,我带你去。”
她胸中一阵自己也不明白的不平,抬脚蹬他一下,卷了被子躺下。
愈想愈气,抬起袖子遮眼。
赵晚静了许久。
她兀自不平地调匀气息,到底是久病在床,稍微动气便是郁郁。
着实难平,她抬手试图推开赵晚,推他一个趔趄最好,他喘气太吵了!
她隐有不当迁怒的想法,却有个更深的念头折磨她——不管赵晚在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绝对不无辜。
探出的手推了个空,她颇怨念,正要收手,赵晚捏住了她的手。
不松,没有松到她能随时抽手,不紧,没有紧到她喊着疼要他松开。
她正待开口,一忽儿听见什么窸窣动静。
便支起身子望床帏外,抬手要撩床帘。
赵晚抓住她撩帘子的手。
陈西又疑惑看他。
屋外骤然打起雷来。
惨白的光一瞬间照彻朦胧的床帏内里。
陈西又回望赵晚,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们的动作是越界的。
对交情甚笃的玩伴而言也有些过分亲近。
她无心纠正这个,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道:“你听见什么——”
赵晚只偏头,眼中光亮流动:“雷声?你害怕?”
陈西又摇头,她望向床外,听见那动静之后,她格外地想下床走走。
是哦。
她愣住。
她在这床上躺了这许久,甫一醒来,竟只是和赵晚聊起天来,全然没想下床透气。
她觉出异样,于是夜明珠下,赵晚朦胧的眉眼也透出几分诡谲。
陈西又缓一口气,道:“——”
她的声音给雷声盖住了。
赵晚五官被电光照得分明,他侧耳听得认真,但没有听清:“什么?”
陈西又唇瓣微动:“——”
又是一道惊雷滚过,声音极近、极响,仿佛天穹只屋顶高。
赵晚压低身子,他们的眼睛对上了。
“不若这样,”他笑,“反正也没有什么清白,我们干脆坐实那些人的揣测就是了。”
“?”她的眼睛圆溜溜的。
“我是很喜欢你的,”赵晚亲吻她的手,从指尖到手背,“说成爱也不过分。”
“如何就——”她不甚赞同,当即要抽出手来。
“你其实也不在意这个。”赵晚停了动作,垂下眼帘,眼睫拢住眼珠,自荐枕席,楚楚可怜。
“现在说这个——”她往外拔自己的手。
“你确是不在意,”赵晚追着她的眼睛,姿态很低,“说自己名声不好,无需再管,你却不知道当真在乎名声的公子小姐是如何做的。”
陈西又大力拔自己的手。
拔不出来。
赵晚姿态虽低,动作却不放松。
天边闷雷阵阵,不见闪电,陈西又借明珠光亮窥赵晚神色,没看出色令智昏的迹象。
倒是看出点走投无路的绝望。
她挣扎几下,也是纳闷:“你却是没起色心啊。”
赵晚打好的腹稿给噎得一停:“什么色心?便是起了又如何?”
她反倒从容:“起了就给,又能如何。”
赵晚的手僵住了:“你知道我要如何?”
陈西又看准机会,救自己的手出桎梏,揉着手指和手腕:“话本子里写着的,如今世道好,良家的小姐公子,不会因床事浸猪笼了。”
她活动完手腕,伸手捧赵晚的脸。
赵晚木头人一样,都不带动的。
陈西又乐了:“你先前说,真正要名声的小姐公子会如何?”
赵晚丢了魂一样,悠悠飘飘答道:“自是要把名声找补回来,已然和另一人传出难听的风言风语了,不如直接哄骗那人成亲,过了明路,往日流言便成了夫妻情.趣,谈不上什么坏了名声。”
陈西又漫不经心:“嗯,这样。”
赵晚问道:“你却愿意?”
陈西又:“成婚吗?不。”
雷声蠢蠢欲动。
赵晚:“……房事,是无媒苟.合,不传出去也够糟了。”
陈西又:“这么糟,你却要逼我做?”
赵晚的脸很冷。
他居于上位,但不愿意压着她,又失魂落魄里失了主动权。
眼下像座城门大开的城池,无可挽回地节节败退下来。
“谁来邀你,你都答应?”他问,有认输讨饶的味道。
赵晚问完这句,直想闭上耳朵,她说什么答案他都庆幸——她答“是”,他就感谢她的慷慨;她答“不是”,他就感恩戴德她的宽容。
“那倒不是,答应主要是因为,你是赵晚。”她答。
赵晚不敢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天边咔嚓滚过一道裂天震地的惊雷,吞没他的声音。
她却好像听见了,摸摸他的脸,依旧凉,“是友人亦是亲人,于我有莫大恩情,”她压了下他的脸,“我同意很怪?”
“我是挟恩图报了?”赵晚木木问道。
“挟情以报更准些。”她换了个词。
赵晚沉默下去。
他贴着她的手,有自己的面庞在她手心腐坏融化的错觉。
见他心情平复,陈西又眨了下眼,问道:“声音,你方才听见什——”
又是一道惊雷降下。
而后第二声,第三声。
天幕铁了心要在这一个深夜劈出白昼,一声又一声,竟不停歇。
陈西又咕哝一声好烦。
床帐内亮得一阵一阵的。
本已安抚下去的赵晚倾下.身来,贴着她的脖颈,用唇瓣摩挲,动作生涩而轻。
像猫的尾巴。
他迟钝而僵硬,不适应地在她颈侧流连许久,停了停,咬住一根最易找寻的血管。
牙齿轻缓地磨了磨,换去下个地方。
像狗的亲昵。
陈西又一边静静躺着,想着沾了口水要擦,一边细细听屋外动静,想再捉到那阵窸窣动静。
赵晚的动作让她觉得痒。
陈西又便躲了下,边躲还边不死心:“你听见了吗?”
赵晚呼吸一滞。
他的气息本就迟滞而冷,扑在脖颈上,让人更多是觉得冷。
此刻一停,陈西又更觉他僵冷如石头。
赵晚将夜明珠推出床帐,帐内光线昏暗。
却不显暧昧,即使他们的姿势万分类同一对爱侣。
雷声罅隙里,陈西又极有耐心:“床外的动静?”
赵晚慢慢寻回呼吸,笑了下,像要呕出一口血。
他像一具缠绕上来的、溺毙的尸体,千辛万苦撞回家门,“苦也苦也”地叫着,想着弥补生前未竟遗愿。
随后发现一切都徒劳,于是绝望到惨烈。
陈西又顿了顿,一手摸赵晚头发,一手掀床帘。
床帘外,依旧是床帘。
赵晚扶着她坐起。
陈西又掀起第二重,仍是床帘。
赵晚带着她站起。
陈西又踩在地上,掀开第三重,依旧是床帘。
她听到什么东西撞门的声音。
“咚”一声,决绝不留退路。
回头看赵晚,赵晚似是出神,见她神态,轻轻笑一声:“去看,你不是一直惦记着?”
陈西又便一层一层掀开床帘。
床帘密密挂着,像茧。
方才的电闪雷鸣都消逝,见着这屋内景象,陈西又已然疑起方才所见月光和闪电了,没有光能照进这样的屋子。
不见天日才是此类装饰的宿命。
赵晚抱着她的腰,一步一步跟着她挪动,不说话。
陈西又向门板的位置靠,感到脚下湿漉漉的。
低下头,看见一汪血。
自门缝淌出,沾湿外围床帘的下层。
她随意地伸脚勾开床帘,手覆门栓,门栓湿润温热,血腥气扑面而来。
赵晚收紧了手。
又是一声闷响,一个圆圆的脑袋磕上门扇,留下一个暗色的印子。
陈西又抽出门栓。
赵晚抓住她的手指:“不要去,还不是时候。”
陈西又未回头,她推开门。
屋外是滔天尸海,仰头看不见月亮。
密匝的尸首团团,全尸罕见,多数死尸都是破碎的。
陈西又认了认,认出赵晚和自己。
“赵晚,”她道,声音冷得动听,“这是什么?”
“乱葬岗,”他笑着,挨着她颈窝,呼吸带有铁锈味,“我以为你不出来的。”
“这一局其实还不错,你原来吃软不吃硬,下局,下次……”赵晚旁若无人般,念叨着只他能懂的棋局。
“可我时间不多了。”
他声音类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