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了之从此多了个对镜自怜的习惯。
她常摒散仆人,对镜凝视她的身体,指尖顺着冰凉镜面游弋,从如墨发丝到如稠肌肤,从凸起的胸前到凹下的腰身。
看得高兴了,她就悄悄启封藏起来的酒。
看得不高兴了,她也悄悄开一瓶好酒,揣在袖中寻二一三。
一般是趁夜色来。
二一三熟睡之际给压醒,睁开惺忪眼睛:“你如何来了?”
赵了之抿唇不说话,窸窸窣窣脱衣服。
剥了外裳、里衣,指胸下一指处一粒浅痣。
那痣在朦胧夜色里因呼吸起伏,让人想起退潮后一块搁浅贝壳。
说书的说起这闺房趣事是兴致勃勃。
压低声,将少女暧昧涌动的心事说得跌宕起伏。
二一三先是道,“怎么了?”见赵了之面色不对,想了一想,补道,“不喜欢它?”
赵了之这才有了点好颜色,揽她脖子扑进她怀里:“难看,莫名其妙就出来了,真难看。”
“不会啊,”二一三已认定妹妹是小孩脾气,肆意任性,说风是风,“而且在这地方,也没人看得见。”
“没人看得见?我不就见着了,”赵了之发作起来,“我一天照两回镜子,回回都见它,我受不了。”
二一三只好重申:“旁人——”
旁人是见不得的。
“旁人见不得关我何事,旁人怎么看我干我底事,”赵了之忿忿,“我看得到,我不喜欢,我生气。”
二一三被妹妹缠了这么多年,多少是有了心得,便问道:“你有主意?”
赵了之果然喜笑颜开,点头:“姐姐可曾听过刺青?”
二一三顿一顿,生硬道:“这个不行。”
赵了之猛地支起身子,头发凌乱地披下来,撩着二一三的脖颈:“姐姐不帮我?”
二一三无语凝噎,看着床顶被赵了之刻上的图案。
自幼年那次赵了之与她共睡一床,硬从她那抠出“会帮忙”的许诺,赵了之用起她来是越发得心应手。
她是她所有灵机一动的共犯。
也是她口称绝对无法失去的兜底。
赵了之将她视作自己的东西,自然地圈划她的生活作为地盘,全盘入侵她的生活。
生活无聊,她一直听之任之。
这图案也是赵了之兴起刻的,捏了柄顺来的刻刀凿一下午,落了满被面的木屑。
可惜看不出她刻的什么。
赵了之望那图案,同赵了之分析厉害,从刺青过程到完成后风险,从身体发肤当珍重之到黥刑的羞辱意味。
赵了之听得心不在焉,末了问道:“会疼?”
二一三:“会。”
赵了之眼珠一转:“若用上麻沸散?”
二一三直白道:“药劲过了还是疼的。”
赵了之伤心地“啊”一声,软趴在二一三身上,沮丧扒住二一三:“可是难看……姐姐身上有吗?”
二一三没反应过来,困惑:“啊?”
赵了之解二一三腰间系带,二一三拦她的手。
赵了之颇不满,低头咬二一三脖子。
二一三吃痛,犹豫间任妹妹动作。
赵了之看她左胸下一指位置,没见到痣,手指压着那只毫厘的薄薄皮肤,隔肋骨听见咚咚心跳,“姐姐刺一个陪我好不好?就一小点,很快就过去了,”她自知是胡闹,只一叠声,“姐姐,姐姐姐姐。”
二一三置她不理。
赵了之虽“姐姐姐姐”叫得亲密,其实受不了冷,磨了下牙齿,低头对着二一三颈间未退咬痕原道咬回去。
二一三在心底想果然如此,不等赵了之下死口,出声应了。
赵了之便暂觉满意,一翻身滚去床榻内侧,推二一三:“姐姐挪一挪,睡外头去,我要睡里头。”
二一三便往外挪,很有解放之感。
不妨给什么东西硌了下,倒吸一口气:“什么东西?”
“?”赵了之拧眉想一想,笑起来,推着二一三的腿,从她腿畔拿出那坛被忘了的酒,“不小心忘了。”
她坐起身,将酒开封,仰头饮下一口,甚豪气:“来喝。”
二一三支起身子:“你我年纪尚轻,喝酒伤身。”
赵了之眼睛湿亮,支着脑袋,其实并不耐烦听,但因为对面是姐姐,多少能多忍两句话。
她素来喜欢折腾人。
折腾的许多人里,姐姐反应最好。
但也只能两句,多了不行。
她再喝一口酒,在二一三吐出更多说教前扑上去,说是哺喂酒水,其实她没有这样的技巧。
酒液自唇齿流溢而出,下颔、脖颈。
二一三仍想说什么,全成了呜咽。
赵了之发现不成,些许丧气,跨坐二一三腰身,捏着二一三的脸要她仰头,勉强顺利。
笑一声:“姐姐既怕伤身,与我分担些就是了,没来由这么多话,好生扫兴。”
二一三木住了。
她没词,陈西又要造词了,后颈带着脸一起烫,分不清烧的还是惊的,她谴责说书的:“你这编的什么故事?”
【欸,你有所不知,】说书的老神在在,【不艳情不成书,不露骨不留客,两姐妹感情好,又有什么干系。】
【再者,这可不是我胡编的。】
陈西又正欲抗辩。
说书的自讲下去:【看官勿虑,虽说这两姊妹行径甚荒唐,但深宅大院穷极无聊,两姊妹便是唇挨唇,心连心了,又有什么,只交情甚笃罢了。】
【再说这赵了之,狎昵之行全凭心意,胡作非为以己为天,从不受“这不许”“那不该”的约束,她如此行事,也属意料之中,俗话说有口无心,说的就是这等人了。】
赵了之果然不管不顾。
喝高兴了,每见二一三启唇欲言就渡一口酒。
最后喝欢畅了,酒未见底,她瞧一眼酒坛底,将坛身直抵上二一三嘴,道:“姐姐,张嘴。”
二一三无可奈何,扎实被呛,没咳上半声,赵了之堵了上来。
体内的震颤生生憋回。
赵了之压着她的舌头,好让那好酒淌下她的喉壁。
她笑着说了什么,淹没在唇舌之间,含糊不清。
二一三竟能听懂:‘喝下去啊姐姐,这床一会儿还睡呢。’
赵了之玩够了,躺回二一三身旁。
二一三心头乱糟糟的,也不想知道自己何时睡着。
过不了几日,赵了之的三分钟热度竟结了果,不知过了几道手寻来刺青工具,拿生熟肉练过手,去寻二一三了。
陈西又在赵了之卧房等候,坐在地毯正中,正对那面落地西洋镜。
她把脸埋进手心。
说书的恐她身体出什么无力回天的岔子,在外寻觅伶俐的医女进屋查看,找过一圈,空手而归。
陈西又闷闷道:“你这故事到这,怎么这么多艳情戏?”
说书的:【快到尾巴了,不添把色火,把看客官色.心勾起来,人都跑光了。】
陈西又叹气:“要跑早跑了。”
【修士又不看重这个,你慌什么?】
“赵晚做的手脚是没了,二一三的角色情感可还在,她在意。”
【可怜人,端的是夹板老鼠两头受气。】说书的捏起嗓子。
“你的可怜忒没用。”陈西又心苦。
说书的哼一声,将赵了之请了过来。
剥了衣服,真刺青。
赵了之兴致极高,陈西又以为她要一气刺出一只鸟或者一朵花。
结果也没有。
赵了之俯视她的姐姐,说了个心愿:“同阿父阿母说,他们会同意修一幢浴房吗?”
二一三问为什么。
二一三问的为什么,多是你要什么的意思,其后往往是将心愿落入实际的切时行动,因而赵了之很乐意描绘自己的心愿蓝图。
赵了之:“没什么大规矩,池子要大,里面的侍女不穿衣裳,至多一层纱。”
二一三沉默许久:“……白日宣淫?”
赵了之讶异:“哪里淫?我又没请男人。”
二一三也不看刺青效果如何,拢起自己的衣服:“阿父阿母不会同意的。”
赵了之瘪嘴:“好罢。”
她捉了二一三的手,按她方刺上一颗痣的位置:“疼吗?”
二一三如实道:“疼。”
赵了之“格格”笑起来:“若我是白日宣淫的昏君,姐姐是什么?”
二一三陷入沉思。
赵了之揽住二一三肩头:“是怀有不臣之心的叛将,曲承上意的佞臣,还是带头死谏的国之栋梁?”
二一三选不出,只道:“你不能不做昏君吗?”
赵了之看她面子忖度片刻,摇头:“我就爱做我乐意做的事,浴房不行,姐姐为我修座供神的庙罢,修在祠堂后面,列祖列宗后头。”
二一三皱眉:“很耗工。”
赵了之掐一下二一三的脸:“我想要,帮我。”
二一三便一番调查,去和父母商量了。
翻着账本、明细,挺着腰杆一一陈明。
父亲:“又是你妹妹的主意?”
二一三:“也有府内确实——”
母亲:“看来是了。”
二一三:“……”
母亲叹口气:“这不是件小工程,筹划到落成,没有几年不能成,了之的性子你知道,从没个定性,你真为她忙活。”
二一三施一礼:“我亦有私心。”
父亲叉起手:“别是为离了之远些罢,了之是太飘,你却是太定。”
母亲跟着道:“傻孩子,真是死心眼,你忙起来,了之更会搅你的。”
二一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