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术法解除

    酒水舔过身体,在发间湿润地爬行,醇烈酒香在房内发酵。

    二一三浸在这兜头泼下的酒里,对上赵夫人光鲜的脸。

    赵了之抬着手,酒液自瓶口倾倒而下,说她在羞辱自己未免太高看自己,她并不放心上。

    对方和羞辱,都不大在她眼中。

    “姐姐知道吗?”赵了之眼睑微低,启唇,惫懒舌头吐些不着边际的话,“我认识晚儿父亲后不久,他也随便我泼酒,脾气好长得乖,我就挑他做情人。”

    酒水是辣的,流进眼睛刺红眼睛。

    只是不见她躲。

    “还有件事,”赵了之抬脚点在二一三肩头,二一三这回躲了,赵了之踩到旁人底线会笑,笑得花一样,按倒二一三,“怎么在躲?不受胯下之辱?”

    她坐在二一三腰腹,高高扬起下巴,发间、耳畔、颈间、手腕上宝光流转,十足贵妇人作态。

    她喜欢看人被刺痛的模样。

    二一三幼时闷在被子里哭,赵了之会想方设法掘开被子,掰开姐姐按脸的手,盯着他人落泪眼睛,嘴上“姐姐别哭”,眼神截然相反,写着“多哭会儿”。

    二一□□手摸出把匕首,不待刺下,匕首叮当落地。

    神女像复活她,却是不帮她复仇。

    赵了之拎起那把匕首,缩着脖子甜笑:“姐姐真生气啊,生什么气啊,见了姐姐,我想起很多从前的事。”

    她用匕首挑起二一三的脸。

    “都和姐姐说说罢,”抹去那把匕首不看,她们姿态亲昵,宛如闺房夜话的姊妹,胡闹着厮混一整夜,“我想想——”

    捻着二一三为酒打湿的头发,赵了之想起了原定计划。

    “有了新情人、新玩伴,赶着新鲜,我和他多玩了些,玩到后面他问我,何时娶他。”

    二一三眼神冰凉,赵了之同新欢穿街走巷的时候,她正在地底化作黄土。

    赵了之满意她的无情眼睛,续道:“我本不想娶他,但府里人劝,说做生意的,名声要好,赵府家大业大,娶回个男主人不算什么,不喜欢了放后院就好,烦不到什么。”

    “我便与他结亲,结亲后不久,我发现我怀上晚儿,细算日子,应该是在结亲前就怀上了。”

    “姐姐,我那时很想你。”

    “我看过为争男人姐妹反目的话本子,我那时想,反正无事做,正儿八经的婚也结过了,知道一心一意一双人什么感觉,也腻了,时机正好,很可以玩些红杏出墙的把戏。”

    “如果晚儿父亲还活着的话,现在也不算晚,可惜他没活下来。”

    “因为怀孕很辛苦。”

    “我看到他,很烦,特别烦。”

    “他什么也帮不了我,只说些恨不能受苦的是他的空话。”

    “我心情本就不好,他非要三天两头在我跟前晃,拽住我的手说倒胃口的山盟海誓。”

    “于是有一天,我问他——真的吗?真的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吗?”

    “他说‘真的’。”

    冰凉的匕首落上咽喉,呼吸间脖颈起伏,蹭过咫尺之间的危机。

    赵了之顺手往下按了下匕首,身下人有灵力护持,未能破皮:“他说是真的,我就信喽。”

    像是满意她的难杀,赵了之笑得胸腔里塞满棉絮状的快乐。

    一缕的、一团的、教人窒息的。

    “我把上等女儿红泼在他身上,点了火,叮嘱他不许叫。”

    “烟窜起来,他趴在地上喘,样子很难看,我忧心我的裙子,走出屋子。”

    “本想在门外等的,站了一会儿,忽然想喝后厨的绿豆汤,我就走开。”

    “没想害死他,他明明可以自己获救的,找个水池扎进去,大声嚷嚷喊来仆从也行。”

    “可他就死在屋里了,整个屋子走了火,仆从灭完火,找出几根黑透了的骨头,怕我难过,晚儿出了月子才告诉我。”

    赵了之得知等闲伤不到二一三,愈发随心地把玩起那把匕首,锋利的刀光闪着寒芒。

    “他们确实办事不力,那屋子我很喜欢的。”

    二一三静听着,赵了之就这样把她当死人,无所谓地倒她绝不会对外述说的心迹。

    赵了之似真似假地抱怨着:“他最后到底有叫吗,我都不知道。”

    二一三:“他没有。”

    赵了之歪过脑袋:“姐姐如何知道?”

    二一三问:“你喝绿豆汤的时候,外面可吵到你了?”

    赵了之想了有一阵,那对她太久远了:“像是……没有?”

    二一三道:“那他没出声,不曾痛呼,也不曾求援。”

    赵了之笑得眼睛湿亮:“什么道理?”

    二一三:“因为救火很吵,你没听到,是因为没人发现,没人去救。”

    赵了之:“为——”

    二一三:“不是正如你所愿,泼酒又点火,救下也是毁容,你真想让他活下来?”

    赵了之无声地笑,一对弯弯眼睛,埋有兴致盎然的冷。

    “不用说出来啊。”她将匕首悬在二一三左眼。

    “就像你那年杀我,戳了三个洞关门锁七天,你真想让我活下来?”

    “不用说出来的啊,姐姐。”赵了之往下压那支匕首,使尽浑身力气摁,不得进分毫。

    匕首尖端顶着眼球,眼泪满溢而出。

    二一三抓住匕首,翻身而起,反将赵了之压在身下。

    淅淅沥沥的血沿着手心伤口滴落,赵了之惊讶地半睁眼睛,一滴血正砸在她颤动的眼睫上,晕开来。

    再之后是一滴眼泪。

    自二一三全无表情的面庞垂落。

    赵了之先是一怔,随即惊喜地笑起来,揽住二一三:“姐姐,姐姐姐姐,你是来杀我的?”她兴奋得像个一朝破戒的酒徒,“只是来杀我的?”

    二一三感到一阵令人虚脱的无力:“你到底要干什么?又到底在想什么?”

    赵了之捧住二一三的脸:“我要乐趣,我要有聊,我要每一天都不一样,我要事事顺心,时时开心。”

    二一三:“然后你就折磨人,所有你能遇见的人?”

    赵了之:“我不曾折磨任何人,他们都是自愿的,包括你,姐姐。”

    血珠在赵了之面庞滚落。

    洗出一张殷红的脸。

    赵了之堪称温柔地讲述:“你们会被我折磨到,是因为你们愿意。”

    “我拿刀逼着谁为我去死了吗?我逼着谁一定要为我做事了吗?我亲自动手害死过一个人了吗?”

    二一三怒道:“谁逼你向神像许愿了?谁逼你捅我刀子了?谁逼你点燃丈夫了?谁逼你了?”

    赵了之:“可你们都不躲。”

    赵了之抚摸二一三的脸。

    匕首绕不过禁锢,天知道保佑赵了之的是甲乙丙被劫气运还是神女像,二一三丢了匕首,借赵了之面庞,转手掐住她脖子。

    脖颈的力道一时松,一时紧。

    二一三拼死掐她,仍是难以得手。

    赵了之静躺着,她曲起的膝盖隔一层薄薄皮肉顶着二一三的内脏,她许下太多诸如玩到老爽到老的愿望,早不记得是哪个神仙在帮她。

    她后来的人生顺利到穷极无聊。

    让她浸在酒里,浸在欢宴里,浸在权色里,拿人间的天伦之乐和乐善好施填补生命的乐趣。

    但没有意义。

    所有的所有都太简单,所有的所有都唾手可得。

    世界是个浪荡成型的■子,预备好钱,装得到位,它就裸着身子搔首弄姿地爬进彀中,舔.弄胜利者的脚趾,谄媚好比以为会有家的丧家犬。

    “动物痛了会叫,受不了就逃;人,痛了会叫,受不了就逃。”

    “但有一些人,痛了不叫,受不了也忍,活着受罪,死也憋屈,我就想看看这些人,看看这些人几时受不了,走上前来真的恨我。”

    “姐姐,你让我非常、非常惊喜,我以为你不会恨我了。”

    她期待地仰起脖子,脖颈受血润滑,在二一三手中滑脱。

    “你是真想杀我,对不对?”

    “你想死?”二一三道。

    “不想,”赵了之狡黠一笑,被血洇湿的眼睛动了动,她的眼角泛起一个血红纹路,“我只想玩玩。”

    赵了之眼角纹路沿着那些血流出皮肤,融于血液。

    总算引出来了,大抵是破了哪个法阵的,不知是不是甲乙丙的。

    不管是不是,今夜太过漫长,该画休止符了。

    二一三再试一回杀赵了之,仍是不成,果断罢手,背过身不理赵了之。

    赵了之烦躁地拽几回锁链,喊几回,不见回应,累了,躺在库房厚实的布料堆上,睡着了。

    赵了之睡着后,二一三睁开眼睛,凝视她。

    赵了之不会声泪泣下地悔改的,她没有人的感情。

    她曾以为赵晚于她特殊,如今看来,不过是她想当然。

    报复她,就像报复一把开刃的刀。

    刀怎么会感到痛苦。

    折断刀刃,会被崩伤的只有持刀人。

    二一三在穷奇山中设想过许多报复戏码,许多,非常多,揭发她的真面目,夺走财产和权力,对她用最残忍的刑法……她排演这些复仇戏码,咬牙切齿地入睡。

    梦里也是赵了之。

    被剥了皮的赵了之。

    “好痛啊,姐姐。”红黄的血肉筋络起落着,吸着气埋怨。

    “……”

    “都没反应,姐姐变了,我以为你会哭一场呢。”

    “…………”

    赵了之的眼睛落在架子上,她正风干的皮上,轻声问:“它漂亮吗?”

    “………………”

    “你变得和我一样卑劣了,是因为我吗?”

    二一三抬起一桶盐水。

    赵了之笑,随后在穿魂剧痛里抽搐、弹跳,甩她一脸咸腥的血。

    回过神,她还是笑:“姐姐,你变这样,我好高兴。”

    只会是这样。

    走出穷奇山的二一三摒弃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有一个目标。

    “那些都不用了,”二一三整夜凝视赵了之睡颜,趁天还未亮,对赵了之——她的妹妹——说了最后一回真心话,“你去死就好了。”

    她是笑着说的,希冀以此证明,自己不算输得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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