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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相清

    说书的跟着赵了之走开了,许多天没有回来。

    陈西又受困此牢,昏迷又醒来多次。

    为避免错过重要节点,她选择在地上休憩。

    间断模糊地,她梦见许多人。

    赵晚坐在尸山里,拔下头发翻花绳,一个人玩,几式花样灵巧地换。

    她走过去,走过那些面目模糊的死人,走近那个面色灰白的青年。

    他没有抱上来。

    他的目光不曾向她偏移。

    陈西又:“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赵晚翻过两个花样:“有,那对约为婚姻的姊妹,后来私奔了。”

    陈西又想起那对互相定情的侍女,确认道:“那是你看到的?”

    赵晚凝视手中发丝系作的绳圈:“我亲眼所见。”

    陈西又:“忘记所有的人,是自愿忘记的吗?”

    赵晚低头,手中发丝断开,他摸向头发,找到一根最长的,拔了下来,“是罢,只能是,”他低低笑起来,“我也在忘记了。”

    陈西又:“先不要,很快了,再最后一点,秘境快结束了。”

    赵晚抬起头,他的视线越过她,越过满地狼藉,如同一条河流卷挟着泥沙和尸首无可挽回地直入大海。

    随后他笑了下,做出一个送客姿势,低下头,为那根头发打了结。

    他宁可翻花绳。

    陈西又离开他,往前走。

    她看见赵了之,抱着谁人的头颅,轻声哼唱一支遥远的小调。

    前方摆有一面明镜,她不时抬起头,将一缕头发拨到合适位置,玩赏怜惜自己的深情。

    陈西又赶在她发现前离开了。

    再后是一滩肉泥,蠕动的血肉,听不清的言语。

    时而炸出一串气泡。

    “二一三。”身后有声音呼唤她。

    她回过头。

    看见一个血红的影子凝视着她,咧开嘴,露出森白牙齿。

    身后血肉沸腾了一样。

    咻,啪。

    像烟花。

    咻,啪,咻,啪。

    好像真有烟花。

    陈西又从冰凉地砖上撑起身子,听见屋外节庆的烟花。

    头晕脑胀,热意炙烤身体。

    说书的从天而降:【破去掠夺甲乙丙气运的术法后再不见甲乙丙踪影,这在二一三预料之内,她本就不指望假手于人。】

    陈西又站起身,自拆门,扯断锁链出了屋。

    走出屋门,并无阻力,她仿佛听见赵了之的嘲笑:

    “姐姐怎么不试一下出不出得去?就因为我说你出不去?”

    “知道试一试杀不杀得了我,怎么不试试逃出屋子?舍得杀我不舍得逃吗?”

    说书的跟在她身后,忙忙吐词,连珠炮般去了标点讲情节,撵上她动作。

    【你知道去哪?】

    “我知道。”

    陈西又去到祠堂,腕上锁链轻响,磨破的血肉渗出血,她下意识地捏住了。

    不为止痛,只是怕遗留血肉招致多年后的不幸。

    这是陈西又的习惯。

    她走进祠堂,对着满堂神佛目不斜视,直直走向那蒲团。

    这是二一三的习惯。

    整出戏演到今天,说自己从未受角色影响未免自欺欺人。

    从被操控着动作到自发行动并非水磨工夫,而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忽然能理解角色的一切,能感受角色感知到的一切,遇到事,也能从角色的记忆与体悟中捏取一段现成的感悟。

    仿佛自己的血肉里长出另一个人。

    说书的知不知道她真名重要吗?

    当有人呼唤“二一三”她也回头的瞬间,真名不再重要了。

    “二一三”可以是她的真名。

    谎言重复得足够多,当事人就自发行动起来,维护谎言如捍卫真理。

    所有人都认可的荒谬,坚持否认之人才是最大的荒谬。

    陈西又站在神女像前,闭上眼睛。

    说书的道:【慢些,你不知道——】

    陈西又许愿:“曾予我痛苦之物,尽数赠予赵了之。”

    最后一次,她听到二一三的心声在心中回响。

    赵了之,我的妹妹。

    和人有关的情感你都没有,命运垂青于你,赠予你天生的麻木凉薄。

    你天生缺少感知痛苦的心。

    人的可鄙和可憎,人的隐忍和两难,人的美德和品行,你都笑话一样看。

    我不知道怎样让你知道你做了什么,那就变成人罢,我领受的、我遭遇的、我所不堪忍受的,你也来尝一尝。

    尝尝你亲手酿的苦果。

    陈西又这一番抢先,令说书的卡了壳。

    陈西又展颜一笑:“还有我的戏份吗?”

    说书的没声了。

    陈西又向神女像浅施一礼,提裙转身。

    才迈出一步,身后神女像猝然崩塌,无数温热血肉淹没下来。

    陈西又想,来接我了。

    果然。

    和角色高度重合的好处在于,角色知道的讯息,她无需听说书的二手贩卖,自己便能领会。

    一颗瞳膜完整的眼睛弹跳上手心,陈西又认出它的主人,齐飞,亦或小齐。

    邱家庄光头没有家的小齐,赵府赵晚最聪明的小厮齐飞。

    她攥住这颗眼睛。

    “小齐活着吗?”

    说书的沉默许久,应道:【活着。】

    陈西又定在原地,暂且观察:“怎么不讲了?”

    说书的仿佛埋怨:【你都做完了。】

    “那我自由了?”陈西又问它。

    【那你自由了吗?】说书的反问。

    陈西又低下头,她看见血肉中有东西在蠕动,盲目地蠕动着,翻找着。

    在找她。

    她迈开步子狂奔。

    听见身后血肉捕捉到她,绞作一团追向她。

    神像们随着她的步伐逐个崩裂。

    木屑和石块落到地上,化作潮热如夏夜的内脏,来不及腐烂,只有血液的腥甜。

    由不得驻足观察,她冲向那道门。

    说书的被她甩在身后,问她:【你去哪?】

    ——去外面。

    她在心底答。

    去命运的触手之外,去世界的视野背面。

    去做二一三做不到但陈西又能做到的事。

    三步并作两步,贵小姐只需步步生莲的裙摆被步伐撕裂。

    烛火倒在地上,腾起猩红火舌。

    陈西又踩了过去。

    肺腑仿佛在步履里融化,猩红的血密密填满身体缝隙,在躯壳的每一处冒着泡泡。

    狂奔中周遭化作流动油彩。

    最后四步,祠堂大门轰然关闭。

    月夜在门后闭合。

    说书的在她身后叹息:【去哪?抢先了戏份,你也还要在这里。】

    另有咕啾暗响沉重地拥来,挤压她。

    陈西又想,来接我了。

    她将手放上那扇门。

    感到那股熟悉的、碾碎一切的压力。

    她虚弱太久,听话太久,猝然受这脱离故事的巨力惩罚,骨头都要被折断。

    她微笑了一下。

    没有错。

    二一三的故事就停在这里,她向久久觊觎自己的神女像献上全部,就此走完她的全部戏份。

    余下的故事和她无关。

    耳鸣阵阵,鲜血鼓鼓囊囊淹没耳道。

    说书的不停说话,像是一力劝她,又像是继续它偏门离奇的血债血偿故事。

    她的手扣紧门扇,感到筋骨被扯离身体。

    皮和肉分开,骨头和血肉脱离。

    有什么碾过她的身体,于是组成她身体的一切抱头鼠窜,大难临头各自飞地散了一地。

    说书的叹了极长极深的一口气。

    像在说何苦。

    叹到一半,它的声音滑稽地滞住了。

    陈西又在地上流动着,沿着门缝,把自己化作一滩涌动的血肉泥浆,溜出了门。

    原来是这种感觉。

    原来这样难忍。

    怪不得那么多人,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和说书的杠到底,逃去说书的再抓不到的位置。

    皮囊卷过门缝,蹭得脏兮兮。

    血和肉流进皮囊,勉勉强强填回一个人形。

    陈西又拽出衣服,套身上,扯下一块布,包住崩开的伤。

    眼睛没有出来,看不见。

    眼睛……眼睛……

    她回过身,敲着门:“出来好不好,我看不见了。”

    说书的:【你劝的什么东西?】

    陈西又充耳不闻:【勇敢一点。】

    说书的:【?】

    眼球在门内沿门缝转一圈,慢慢流出自己的填充物,一张薄薄球皮流出来,落入陈西又手心,再是些晶状物,恹恹流回眼球。

    陈西又安回眼球,眨一眨眼,视线灰蒙蒙的。

    身体动作的时候,因为皮囊内尽是些糜状血肉,体内有柔软的潮声。

    陈西又:“怎么不说话?”

    说书的:【做成这样,你要做什么?】

    陈西又:“讨你开心?”

    说书的:【……我竟是会信?】

    陈西又:“信又如何?笑一笑,十年少,说来,您缺这十年么?”

    说书的:【缺罢。】

    陈西又笑了一笑,红的唇,白的齿。

    说书的:【你的骨头不都关在里面出不来?哪来的牙齿?】

    陈西又幽幽叹气:“软骨装的,中看不中用呢。”

    她走两步,身体软而古怪。

    握住手指,没有骨头地凹进去,有咕唧水声。

    她笑,踩着地面旋转一圈。

    星月和风声都在耳畔呼啸。

    我自由了,她想。

    二一三死于剥离人性赠予赵了之的瞬间,与她有关的情感通通断开。

    没有与之相配的情感体验,记忆也只是大段与己无关的无意义影像。

    她终于挣开别人的情感、别人的坚持了。

    陈西又向宴会厅正中走去。

    祠堂大门被她甩在身后。

    门后是崩塌的神女像,二一三的复仇告结于掀翻赵了之本人不认的庇护庙堂。

    陈西又的逃亡则始于这一幕。

    始于她抛弃正常人身,一张皮裹一堆散肉迈出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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