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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与仇家

    说书的还真就,不说了,飘去甲乙丙处说书。

    陈西又听了一会儿,察觉自己经此一遭,已能接说书的下茬,心有戚戚,转头离开。

    老老实实蜷在房梁上,来回倒腾体内半桶灵力。

    梁上燕般听来往仆从咬耳朵。

    祸事临头,仆从们虽无消息渠道,却隐约有不祥之感,惶惶交换消息,都是没主意。

    大有大祸临头,不知飞向何处之意。

    陈西又一一听过,一日听一中年仆妇说到赵晚,说赵公子这几日也是见鬼,半夜里在府里乱走,叫住他后反应和做梦一样,似是梦迷。

    陈西又认真端详那仆妇,轻巧滑下房梁。

    适应过自己的手脚,掩了面,叫住她:“你方才说什么?”

    仆妇:“公子近来不知怎么,竟染上梦游之症。”

    陈西又道:“张警官?”

    眼前仆妇正是齐飞误入秘境前心心念念的张姨,也算……故人?

    仆妇张姨没有反应:“那漆黑的道君不像有本事的,公子身上的魇邪都镇不住,遑论驱妖?”

    陈西又:“可认得齐飞,记得邱老庄?”

    仆妇只道:“没来由花那么多钱,全打了水漂,不如多买两只好鸭子。”

    陈西又同仆妇鸡同鸭讲一番,悻然放弃。

    清亮亮月光摸着她头发,她慢腾腾往那处房梁走。

    却是正正看到仆妇口中的梦游赵晚,气色不好,神态却殷切,脸上挂着笑,时不时指向某个地方,眉飞色舞的。

    陈西又看一会儿,发觉赵晚是在梦里带着二一三逛园子。

    一时也不知作何感想,也不想靠近,远远看着。

    看到赵晚指着园中假山怪石、亭台异植,虽没有出声,却也猜得到他在梦中说的什么。

    情.爱故事里的男女,总是心甘情愿地落入同一个俗套。

    一个人滚红尘难免感叹寂寞,两个人便不会了,红尘也忘了,寂寞也忘了,只记得爱人的那双眼睛,只记得爱人眼里的自己。

    说书的又太爱这样为爱痴狂的戏码,花样繁多地编,不知疲倦的编,可称津津有味。

    陈西又转身要走,赵晚忽而望向她的方向。

    他眼中已无沉重情绪,望进去,一片空荡。

    仿佛被暴力修复的古物,锈迹尽除地焕然一新后,价值跟着一道荡然无存。

    即便如此,陈西又往后退一步,赵晚还是进一步,跟上来。

    像是难以纠正的条件反射。

    平心而论,陈西又对他忌惮更多。

    两套都说得通的记忆里,她对他都不是全盘信任。

    她惯于谨慎地审度,小心地衡量。

    赵晚利用了这一点,利用她的审慎和多疑,设下连环计,将她的疑虑放大为疑心病。

    既然你非要怀疑我,那就谁都怀疑罢。

    如果谁都不可信,谁都无法放心,甚至自己都无法相信,想必全部人里,你会离我更近些罢。

    那么多不可信的人,那么多骗子,唯独我爱你。

    这会让你靠近我些?

    爱能致幻,对吧?

    眼前赵晚应是没了威胁,陈西又看着他眼睛,好像仍能听见他的声音。

    他还没有放弃。

    他还在等,敞开他插满匕首的怀抱等。

    陈西又本来有许多话,结果好像都没必要。

    “嗯……”明月屏住呼吸,在草叶和虫鸟的私语中聆听人的声音,“回去罢,赵晚,夜里这样冷,回去罢。”

    “你的东西,很快就还给你。”

    *

    说书的寻不到陈西又,紧锣密鼓地扯着故事狂奔,很快便到赵府灭门夜,府内大阵亮起,灵力走向离奇。

    陈西又在梁上昏迷。

    在一阵声势浩大的巨响之后惊醒,好险没滑下房梁。

    将绑在梁上的胳膊解开,没骨头了就有这个好处,想怎么打结就怎么打结。

    扶着头前往大阵中心——无名小院的槐树下。

    赵了之并身后打手与甲乙丙、阙碧成三足鼎立之势对峙。

    赵府大阵既是甲乙丙牵头,对赵了之则必是削弱作用,绝无襄助可能,那赵了之身后打手的由来便很是存疑。

    但以赵了之的行事作风,赵府有些从前请来的防灭门后手也属平常。

    陈西又远望着,听说书的发挥。

    戏至尾声,说书的为烘托氛围,身临其境地沙哑嗓子,仿佛下一瞬就要破音或咳嗽。

    陈西又等待故事结局,等待那个或许会出现的漩涡出口。

    她听见赵了之仰头大笑:“我都不记得了,要怎么后悔?”

    阙碧:“你!”

    甲乙丙趁机削去一护院伸出的胳膊。

    血液飙起,场上众人或多或少地沾上血。

    赵了之望向他:“她是为亲人报仇,你呢,你又是为了谁?”

    甲乙丙:“……”

    他的打扮与被赵了之活埋时无甚差别,无非是长大了些。

    但赵了之记不起了。

    区区二十年,她寝在他铸成的富贵上,已心安理得地将过往的作恶忘光了。

    喉咙被师傅烫毁,肉.身被赵了之活埋。

    他以为他这辈子都没机会出声。

    他先是笑,血从嗓子底冒出来,从癫狂的心口喷出来。

    再是开口:“你毁了我的石头和木头。”

    那声音古怪而非人,嘶哑到仿佛腐朽百年。

    赵了之完全不懂,也不记得:“什么东西?”

    说书的在上头狂笑:【需知作恶多端之人,总是贵人事忙,如此深仇大恨,寻常人结下一宗就忙着扫干净尾巴,忙着改头换面隐姓埋名。】

    【但对这赵了之,死仇罢了,不过是用瓢舀也舀不干净,用扁担挑也挑不见底的寻常物。】

    【不记得,杀上门来也是不记得。】

    【任你千言万语,她也就一句——什么东西,我不记得。】

    便见那说书的凄笑一声,旋起镰刀和护院斗做一团。

    阙碧见缝插针打过几下,被打飞出去,撞上树,喷出一口艳红的血。

    陈西又试往中间走两步。

    不许。

    这场大戏里没有她,也不许身份不明的路人炮灰在里头乱走。

    方靠近中心,脚跟还没踩定,一股巨力攥住她全身,像要给她当场攥拧捏爆,陈西又果断退回原处。

    一身冷汗软在地上。

    就在这须臾,甲乙丙卖了个破绽诱出赵了之身旁人手,不计代价一路挺进,将镰刀甩向赵了之。

    护院动作一僵,竟活活扭过身体护主。

    一茬茬肉.体当中断开。

    镰刀被击飞,钉上槐树,树身一震,反季而开的槐花簌簌落下。

    甲乙丙两下甩开身上护院,来不及躲最后一下,生受当头一棒,面具裂开深深缝隙。

    赵了之看向那槐树,皱眉想了好大一会儿,忽而击掌:“是了,你是这槐树的供品。”

    她走向槐树,在槐树干上摸索着什么,又仰头看槐树高处。

    她记得这树有刻字,她照着书逐个刻,佶屈聱牙的咒文,她刻到一半就反悔,想着索性不做这术法。

    踩到没压平的土,想到埋都把人埋好了,不做完岂不是亏大了,这才倒回来将字刻完。

    “我记得这个术法是——保财运亨通万事大吉的?”身后阵阵摔打的闷响,赵了之没摸到早年刻字,只是叹气,“将你埋回去还能作数吗?”

    护院又倒下一个。

    甲乙丙强弩之末,沐血一身。

    眼中凶光迸溅,却没能送到赵了之跟前,护院直扑上来攻击,截住他视线。

    后脑亦是一道重击,钉耙嵌入他身体。

    甲乙丙暴出凄厉吼叫。

    推开护院脑袋,蹬住护院膝盖,踩着肩直冲上去,伸手用力一握,镰刀复归手中,跟着主人发起最后一道冲锋。

    赵了之听到风声,回头观望。

    她看见一道雪亮的光。

    刀光之后是碎裂的黑色面具,面具旁是护院们狂热的脸。

    蜂拥而至,夺命之舞。

    刀光将将止在她身前,划破她衣襟,只差一点,便能破开她胸膛。

    赵了之看护院们血红的脸,看甲乙丙仿佛洇血的眼睛,想起她该说的话,便也就这么说了:“做得好,重重有——”

    哧——

    一声如丝帛裂开的脆响。

    鲜血顷刻喷了出来,在胸口如泉流淌,如花盛放。

    护院们的脸同时显露怔色,随即惊恐地涌了上来。

    他们粗暴地扯镰刀柄上不知何时覆上的手,女人的手,医士的手。

    带得镰刀往回抽动。

    赵了之被镰刀尖端勾住肋骨,不受控地跪倒在地,护院们对阙碧拳打脚踢之时,她几乎要被拽出肋骨。

    “呼…呼……”阙碧在死路里望着她,“我爹叫牛心兰,山城当年最好的、最好的大夫……”

    她死死拽着那把镰刀。

    “你去死…早该死了……”

    赵了之嗫嚅几下唇,想笑,但血流得她很烦,镰刀勾得她很痛:“……行,当我赏你了。”

    甲乙丙、阙碧气绝之后,护院猝然失去气息,倒了一地。

    赵了之却未立刻断气。

    她拔下那镰刀,滴着血走向祠堂方向。

    陈西又扑去看甲乙丙和阙碧状态,阙碧从尸堆里站起来,抬起袖子擦脸上的血,也让出位置让陈西又把甲乙丙的脉。

    陈西又:“没有气息……”

    阙碧:“这里的人没一个有气。”

    陈西又:“他会醒吗?”

    阙碧:“会。”

    陈西又惊喜望向她。

    阙碧:“他没杀青。”

    那惊喜就当着她面化作错愕,掌心的水一样漏个干净。

    “还有……什么戏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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