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那年,祁夏回死了,这是以前的同学告诉我的。
说真的,我挺高兴的。走在路上突然笑出声来,吓得同学都以为我精神失常了。
我从认识祁夏回起就不喜欢他,长得帅,性格好,人际也不错,我想泡的妹子都喜欢他。但我最讨厌的一点,就是他的自以为是。
这世上总有一些怪人,他们不合群体,特立独行,总以为自己是人生的主角,惹人发笑。
江渊寂就是这样一个人,总是对人爱答不理,一个人待在角落,像是我们欺负他一样,让人厌烦。
他长的倒是不错,总有妹子想去关怀他、救赎他,结果人家根本看不上眼,头都不抬一下。到后来,大家都默契地对他视而不见。
但他依旧让人讨厌。
日子寻常地过着,我随着大众走,一切改变的契机是我的初中女神刘贝贝。
在初二的一次联谊中,朋友请来了刘贝贝,替我打探口风。要知道,那是我暗恋了一年多的女神。
我们摇着骰子,玩真心话,几个兄弟轮番上场,终于让刘贝贝输了一轮。
“贝贝,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我紧张地捏着手心,刘贝贝浑然不觉,大大咧咧笑着。
“我?我倒是挺喜欢那个江渊寂的,上次看到他的脸,是我的菜。”刘贝贝笑着,我的心已经碎了一半。
那之后,我开始关注那个曾一度被我无视的身影,才发现喜欢他这款的女生不在少数,只是吃了闭门羹。他比我原以为的更让人厌烦。
无数的不喜堆积在一起,铸就出名为憎恶的怪物。在我眼中,江渊寂的缺点被不断的放大,让我无法忍受他的存在。
我生活在集体,所以当我专注于对江渊寂的针对时,我才发觉,他根本没有表面那么多的追随者,他孑然一身、孤家寡人。
于是在一个平常的下午,所有的恶意在一瞬间爆发,我将他堵进黑暗的小巷……
那天的心情已经不记得了,但暴力发泄的快感不断冲击我的神经,事后我担惊受怕了几天,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又意识到,对他的伤害不会带来任何代价。
他成了我的发泄桶,到后来我对他的厌恶早已转化为轻蔑,我成了决定他命运的人,碎掉的杯子生出多少裂缝也不会被发现,他已经被遗弃了。
对于我的行径,大多数人都知道,又渐渐传播开,没有人出来指责我,甚至悄悄发笑。有些风声传到老师耳里,没拎上台面,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时间久了,我并不认为自己有错,我只是在伸张正义……
直到祁夏回的出现。
他阳光帅气,和谁都能很快打成一片,他完美的不可思议,连刘贝贝也青睐于他。我看不惯他,心中妒火翻涌,我尽力不让自己呕出来。
主动上前和祁夏回交友并非我所愿,只是随着大众,那之后,我心中一口郁气上不去下不来,急需一个发泄口。
所以我翘了课,在那巷子外边堵江渊寂,等了足半小时才看见他。他身形纤瘦,斜背着书包,半长的头发遮蔽了眉眼,在夕阳的映照下身影被拉得很长,我心中烦躁更甚。
他看到我,也不躲闪,在原地站着,直直盯着我,眼里无波无澜,自视清高的样子,直接点燃了我心中的导线。
身边两个小弟也觉得这小子欠揍,劝我给他点颜色看看,我顺着就上了。他挨着打,一动不动,也一言不发,只用一双极浅的眸子淡淡地看着我,仿佛透过鲜丽的皮囊看到了我腐烂的心。
我一阵恶寒,下手更是阴狠。
“你是誰?干什么的!”一个小弟突然怪叫起来,我烦躁地抬头,正对上祁夏回那一双盛满怒火与恍惚的瞳仁,我一下子有些心虚。
祁夏回一言不发地上前,我讪讪停手,示意小弟们让到一边,我靠着墙点了根烟。
“祁...哥,”我咬紧了牙关,别处一个“祁哥”,故作平常的语调,“我们只是和同学交流交流感情,小江也没说什么,多管闲事不好吧?”
“商量个事,祁哥,当没看见,对大家都好。”说着,我挤出笑容,摊开双手,任由掉落的烟将我的裤脚烫出一块黑斑,向祁夏回走去,想揽住他的肩。
“三秒钟,滚。”祁夏回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一把甩开我的手,眼里饱含威胁意味。
我心中更是憋屈,但看了眼祁夏回比我高,出半头的个子,还是招呼着两个小弟走了,顺便狠狠瞪了眼祁夏回。我可不愿招惹一个世代从法的小白脸,万一打坏了,我爸可不会轻饶我。为了一个江渊寂,不值得。
走出来,我恶狠狠地警告两个小弟,要是老子被祁夏回威胁这种事传出去,那干脆别活了。
但同时,我心中有了一种预感,让我心情好了不少。
如果祁夏回真的选择了江渊寂,那他就成了叛徒,不管他多么完美,也成了异类。
可他真的会这样做吗?
说真的,我不信。很多人一开始都同情心泛滥,在发现江渊寂无可救药后,就纷纷离开了。我不觉得祁夏回会干出这种蠢事,但这不妨碍我暗暗的期待。
转眼初中过去,我没考上高中。意外的,祁夏回真的选择了江渊寂,我看着他腐烂,变得不再完美,散发出同江渊寂一样阴暗潮湿的下水道气息。
老鼠,我想着。
我不怕祁夏回,在那些时光里,我依旧会趁着祁夏回不在,去堵江渊寂,然后在祁夏回找上门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试图让旁人来作证,毕竟每一个旁观者大都知道我的行径,可当他叫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去寻求一个证人时,他们只是平静的偏过头去,看着他恍惚的神色,我只觉得好笑。
他似乎想到什么,突然冲到一旁,揪住一个同学的衣袖,紧张又期待地絮叨着:“别人不知道,你是看到过的,你和我一起,看到了李明昊干的...是吧?”
我打量那个同学,没什么印象,平凡的外表,扔进人群里就再也找不到 。
那个同学笑容腼腆:“什么呀?那不是同学间的玩笑吗?祁哥,我没看到。”
那一瞬间,祁夏回破碎了,人群散开,围绕他形成一个真空地带。
我很高兴,这种喜悦到毕业也都伴随着我。
刘贝贝考上了一中,那所师资优越的中学,我爸找了关系,把我塞了进去。
我在那儿遇到了江渊寂。
他已经比我高上不少,整个人有种阴郁的气质,五官发育的俊美,不再让人一眼看去像个女孩了。
但他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令人作呕。多年的暴行让我无比坚定自己主宰的地位,所以那一刻,一股冲动刺激着我冲上去,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将他摁在墙角。
“哟,小江,上了高中,很得意吧?”我笑容恶意,尽管我不在乎这些名头,也当做遮蔽我真实嘴脸的遮羞布。
江渊寂什么也没说,冷冷地俯视着我,像是蛇类在大量猎物,让我一阵恶寒。
我于是又感到恼火,正要给他点教训,祁夏回又来了。
他像块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不知道他是江渊寂的爹还是妈。
“理由?”这次祁夏回没有去扯那些是非和大道理,只是冷冷的看着我。
我突然没那么生气了,心中一片清明,说实话,我自己也没有理由,看他不爽?听起来毫无道理,而我本身并不是这种人。
“他是个怪人,大家都这么想,”我这次没有隐瞒,“我不过是将这件事做出来罢了,这是大家的共同想法,这是他的错。”
初中毕业,交集也变少了,我懒得再装蒜,干脆把一切摆在了明面上。
虽然我讨厌祁夏回,但我其实很希望他回到群体的,这是对优秀者钦慕的本能。因为他足够优秀,便可以让我们宽恕他的罪恶。
“这是什么可笑的理由!”祁夏回愤怒的冲上来,揪住我的领子,强迫我放开江渊寂,我看见他黑白分明的瞳仁中映照出裂痕,发出了嗤笑。
而江渊寂只是默默站在一旁,全然没有参与的意思,我忽然又有了一种预想。
“祁夏回,这就是你想要的理由啊,满意吗?”我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愉悦的不行。我反握住他的手,对他挑衅地笑。
祁夏回瞪着我,眼里冒着火。他一把甩开我的手,拳头狠狠落在我的脸上。
我俩霎时间扭打在一起。
有人去叫老师了,更多人在看戏,小弟一边叫着“昊哥冷静!”一边在拉架时悄悄踹上祁夏回两脚。
最终,祁夏回被记过,我从轻处置,继续逍遥。
高中和初中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翘课、泡吧、打架,偶尔叫几个妹子出来喝酒。
刘贝贝出落的更漂亮了,我终于鼓起勇气向她告白,没等她回答,就被她冲进来的拳击社男友拉去厕所聊了满头包。
高中毕业,我考了个大专,本来想回家啃老,我爸非要我上学去。
上到大二,我依旧沉迷泡吧无法自拔,平时打打台球,日子过得滋润。我很久没有看到祁夏回和江渊寂了。
人们都说公平正义至上,可多年来什么也没有发生,我知道我并不无辜,可就连法律都没办法审判我,又谈何正义呢?
我过得不错,家里不差钱,够我逍遥几辈子。我谈了个女朋友,相貌平平,我只能对外说是心灵美。
大三那年,祁夏回死了,是老同学告诉我的。
我开心地大叫,江渊寂可算是孤家寡人了。
但没多久,我霸凌的视频流出,画面很是高清,将我扭曲腐败的神情清晰地展示在屏幕上,我不知道是谁干的,传播之广让我爸都没封住。
一时间风声鹊起,同学们开始疏远我,对我指指点点。他们叫我霸凌者,他们伸张正义,他们用对待江渊寂的方式对待我。
这件事通过自媒体传播得人尽皆知,我被人人喊打。但我哪里做错了,我不知道。
我爸气坏了,把财产都留给了姐姐,留给了那个我不曾关注的身为女人的姐姐,女友也和我分手了。
我感到茫然,当一切败露,我被套上“有罪”的外壳,新一轮的审判正在进行着。
但我在等,等消息冷却、世人淡忘,我暗暗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