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

    赵老六这几日没出门,赵老三发生了那样的惨事,他也无法照常去田地间收拾,只能雇佣些帮手先照看着。

    院内大门闭紧,不敢接待客人,生怕多惹出是非。

    可今日却响起了敲门声,赵六嫂爬起来开门一看,“我儿,你咋回来了?”

    赵敬之未多言,走入门内,对自己的娘说道,“我爹在不在,屋里头说。”

    赵老六正盘着一条腿,皱着眉头坐在床上,见是自己的儿子,面上并没有吃惊,而是直接说道,“幸好那日你信来的及时,不然事情就闹大了。”

    赵敬之点点头,“信上说不清楚,我不放心,所以回来一趟,看来爹已经把事情按下去了。”

    赵六嫂听得云里雾里,这几日她躺在床上养病,才好了些,而当家的干脆连地都不去了,整日蹲在家里沉默不语,她只知道赵老三的死不简单,却又不敢多问。

    “敬之,你和我把话说开,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才不让我告官,你三伯一看就是被人虐杀的,就算他平日里那副德行,可我不能不管啊。”

    赵敬之坐到他旁边,看了眼紧闭的门扉和窗牗,说道:“我在离京读书交游,听到了些小道消息——陛下失踪了,锦衣卫和东厂正四处找人。”

    赵老六疑惑,“就算是天王老子走丢,那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赵敬之摇摇头,继续道:“三伯的死状不像常人所为,倒像是锦衣卫的一贯手法,而曾县令有东厂的跟脚,三伯的案子要是经了县衙,那就是锦衣卫和东厂的博弈。两虎相争,最后祸事说不准就落到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身上,所以我得你来信后才连忙回信让爹赶紧息事宁人。”

    赵老六听赵敬之这般分析才觉得一阵后怕,虽然他只是平头百姓,但那两方他谁也开罪不起,手一哆嗦,竟磕到桌沿,发出咚的一声响,却也顾不上疼痛,问道:“敬之,你在离京见多识广,你说你三伯怎么就能得罪锦衣卫了呢?”

    赵敬之道:“许是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

    不知为何,赵老六脑海中浮现出了村东头小院中,那一对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来,最后也只能叹了一口气,怪也只怪赵老三行事不知收敛,落得那样的结局,也是他自己的报应吧。

    ·

    下午,暑热消散了些,凌瑾由沈漠陪着来到了村东头不远处的山后头。

    这一片有处小河,之前凌瑾爬上山顶低头观望的时候发现的。此处河水清冽,沿岸是山石水草,靠岸的地方似乎不算深,风一吹过,泛起层层鳞波。

    “沈兄,你去那边等我。”凌瑾道。

    若是陛下同自己这般说,沈漠便会乖乖往山岩那边去。

    可凌瑾抱着臂,神情有三分闪躲,沈漠于是问:“阿瑾是在避讳我?”

    若阿瑾一直不恢复记忆,心里便一直对他存在着芥蒂,那便不算是一个好的局面。

    他需要让阿瑾全身心的接受他,这样回到宫中,面对重重危机,才会有更大的胜算。

    凌瑾抬眼,眉尾轻轻上挑,沈漠怎么就这般问出来了?但他也有些惊讶,为何自己的心思竟然就这样被轻易看穿,他自觉平日里的情绪掩藏得都还不错。

    看来是沈漠最近把自己养得有些好,以至于有些松懈了。

    凌瑾温声道,“你我虽同为男子,但脱衣时有人看着,难免害羞。”

    沈漠:“阿瑾不是承认我是你的相好,相好之间,看个脱衣有什么?”

    凌瑾:……

    沈漠为什么总是一脸正直地问这种他无法回答的问题?

    “那只是对外的身份。”

    “所以,阿瑾还是不相信我。”

    “我没有。”

    “让我给你脱衣。”

    为什么涂药的时候可以,现在不可以,沈漠忽然很迫切想让阿瑾恢复记忆,变成他的陛下,而陛下会毫不避讳地让沈漠在身旁更衣。

    凌瑾还没有反应过来,外袍的衣带已经被解开,他双目睁圆,沈漠他怎么做到的?这衣袍的带子繁琐,自己都要解一会,他三两下便挑开了,竟还一脸认真地手臂一挥,把衣袍扔在了那边的岩石上。

    正好挂在了石壁侧出的尖端来。

    一会他出来该怎么拿?

    手继续伸向亵衣的带子,凌瑾后退了两步,没站稳差点仰后栽倒,被沈漠扶住后腰,腿便不自觉弯起,正好搭在沈漠的下摆。

    “阿瑾要穿着亵衣游?”

    凌瑾木然地点点头,“河水凉。”

    修长有力的手便收回,向下顺着他的小腿摸到锦靴,顺势把靴袜脱下,又是反手扔到远处,让靴袜与外袍待在了一起。

    直接将凌瑾打横抱起,脱掉另一只脚上的靴袜,在凌瑾的惊愕之中,沈漠将凌瑾放在河边,往前一步便可下水,没让他赤着脚多走一步。

    凌瑾不由得想,沈漠也太会伺候人了吧,都是和谁学的。而自己竟然下意识如此配合。

    难以想象,如果他与沈漠真的是相好的关系,那他失忆之前,过的是什么神仙日子?

    凌瑾转过身,看向沈漠,“现在可以去那边了吧,沈兄。”

    沈漠转过身,向山岩背侧走去,不再回头。

    看着这孤零零的身影,凌瑾忽然想,自己为何没想过邀请沈漠一起呢?

    今日算了,他还有正事。

    河水漫上脚面,带来一阵沁凉。

    凌瑾回头看了一眼沈漠,已经看不见人。

    慢慢涉入水中,在水漫过了膝盖的时候,凌瑾深吸一口气,继续朝前走。

    河水浸透轻薄的衣料,穿过肌肤表面,包裹着他,一种来自深处的抵触从凌瑾心中升起,每往前走一步都让他觉得寒冷而厌恶,一种类似于濒死的感觉渐渐浮现,凌瑾停下,此时河水正好漫过腰间。

    没事的,凌瑾喃喃,深呼吸几个来回,直到失序的心跳渐渐平复,他憋了一口气,潜入水中。

    清透的河水泛着浅绿,阳光透过河面投下一层淡金色的微光,河水像一块天然的画布。

    凌瑾凝神,在即将缺氧的时候,脑海忽然嗡鸣,他听见杂沓的脚步声,像催命的鼓点,看见遥远的星点火光往自己的方向攒动,有个尖锐的声音喊道,“在那边!”

    这应该是在他落水之前,原来自己经历过追杀。

    凌瑾钻出水面,换了一口气,继续将头埋进去,这一次,他向河中心游去,获取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他该向更深处试一试。

    水幕颜色渐深,凌瑾的眼前忽现丈余火光,他忽然觉得全身炙烤起来,在水中眨了眨眼,他晓得,这是自己的记忆作祟,原来自己亦身陷一场大火。

    火光冲天,心跳加速,他听见屋梁断裂,瓷器破碎,四周却无人声,原来只有自己面对这场莫名其妙的大火。

    可自己身旁竟无一人,凌瑾甚至想,莫非他是天煞孤星,孤家寡人不成,为何自己深陷危机,不见家人相救?或许自己本就没有家人,甚至没有亲信。那沈漠呢?

    “快逃,快逃!”他心中呼喊,但脚步不听使唤,于是被困在原地。

    凌瑾的腿努力迈开,却一动不动,“快离开!”心中的声音竭力呼唤,他却觉得腿脚愈发沉重。

    眼皮开始变得沉重,他一时身处于烈火焦土,一时又身处于幽绿的河底,凌瑾忽然想,他到底是谁,又为何在此呢?

    一阵剧烈地疼痛从脑间传来,他登时清醒,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凌瑾直觉自己不能再想,要离开河水,却发现腿肚子已经抽了筋。

    猛呛了一口水,凌瑾开始挣扎,虽然理性尚存,但下意识想要呼吸,想要呼救,可他发不出声音。

    脑中一道刀割般的疼痛,凌瑾眼前闪过一片艳红的衣角,绣春刀横在那里,他想要唤这个人来救他,却想不起那人的名字。

    奇怪,那也许只是普通的雁翎刀,为何自己认定那是绣春刀。

    来不及想更多,“救命,救……”

    最后一声呼救随着气泡从凌瑾口中飞出,在即将失去意识之际,他觉得腰身往上一浮,贴上了什么,坚实而温热,而眼前吞噬他的火光消失,被一片浅淡的黑色笼罩,口中有新鲜的空气渡入。

    凌瑾睁眼,出现一张本该熟悉却十分陌生的脸,是沈漠。

    他醒了过来,沈漠依旧为他渡着气,还闭着眼,磨他的唇。凌瑾想要躲开却发现被箍得很紧,他只穿了一件薄亵衣,早被水浸透,腰间被沈漠的腰带扣子硌得生疼。

    手指拍拍对方的肩膀,对方似乎无所觉,就算隔着一层水膜,凌瑾依旧能感觉到唇部逐渐升高的热度,渡气原来要这么渡吗?

    厮磨、缠挪,舌尖碰触?

    够了,真的够了。

    贝齿一合,咬上对方,是你逼我的,凌瑾想。

    眼前的俊脸睁眼,似乎皱着眉,而凌瑾憋着气,食指向上,冲着水面。沈漠一把搂过凌瑾,带他向上游去。

    凌瑾刚想问这人,方才在做什么啊!却见湿淋淋的面孔掩盖不住眼角滑落的泪水,眼神垂着,让凌瑾想到落水的大犬。

    “阿瑾,下次不要这样了好吗?”

    凌瑾的心似乎被什么重重敲了一下,他想,其实自己想不起来,对沈漠应该也是种折磨吧。毕竟自己的所有作为,明明是跟随本心,却无法顾及到他,便永远无法做到与他共情。

    这就是为什么死去的人不痛苦,活下来的人更痛苦。因为记忆才是最折磨人的东西,被剩下来的那个总要承受更多。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应该心疼沈漠,于是他伸手帮沈漠擦去脸上的水渍,连同那两颗疑似泪珠的东西。

    怎么明明长着一张坚强的脸,却这般让人……怜爱?

    凌瑾缓缓点点头。

    却被沈漠一把搂进怀中,“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我会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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