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来,离京从皇城开始,空气中就弥漫着一层紧绷的氛围,一直漫沿到京郊。
百姓开始发现,锦衣卫出动得更加频繁了,街头巷尾都是红色的身影,更有配着绣春刀的百户、千户出现在民间的各个角落,看架势似乎是在寻找什么重要的人。
让人更意想不到的是,就连军队也出动了,从早到晚,那些身穿铠甲一身正气的军爷成群结队地出现,时不时拦下一两个惊惶的路人,低声问询着什么事,看样子也是在找人。
人们不禁疑惑,离京内到底是走失了什么重要的人,以至于需要惊动这么多人来找,莫不是哪位王公贵族?百姓们纷纷猜测,莫衷一是,可谁能想到,竟然是宫中的陛下走丢了呢?
成国公舒放派部下将大大小小的街道都走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踪迹。事实上,离京内治安不错,难有宵小,再加上他们这样大张旗鼓地出现,角落里的奸佞贼人根本难以藏住踪迹。
难不成?一切都是内鬼干的?
舒放终于将目光转移到了内部,心中觉得还是东厂的嫌疑最大,正要集结人马往东厂的方向包围去,却见副将正骑快马奔来,神色大喜。
“元帅,锦衣卫包围了离京城郊的一处县衙,陛下极有可能在那里!”
舒放听闻后惊喜地抽了下所骑的骏马,高头大马便昂首嘶鸣了一声,他转头命令道:“召集所有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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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内,才晨起的庆佐正端坐在桌边,等着干侄儿曾明亮来问安,顺便带来茶水和早饭。外面熙熙攘攘的动静惊动了他,正要起身查看,便见锦衣卫指挥使沈漠带着人闯了进来。
他刚要喊人过来,却看见师爷惨白着脸被锦衣卫前后夹着,根本不见曾明亮的身影,他心里生出些不好的预感,却还是觉得沈漠不会丧心病狂到直接杀人吧?
庆佐镇定了下神色,沈漠来所为何事,他心知肚明,此时只管拖着,拖到水牢里的水淹没,让沈漠亲眼目睹陛下在他眼前死去,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曾明亮呢?”庆佐率先问道。
“曾县令阻挠锦衣卫办案,已被诛杀。”宋云大声道,县衙其他衙役小吏等听闻县官大人都被锦衣卫斩杀,心里一阵害怕,皆情不自禁哆嗦起来。
庆佐张了张嘴,没说话,死了就死了吧,他也不觉得可惜,只是少了个助力罢了。但他心中有一股更加不祥的预感正逐渐升起。
“陛下在哪里?”沈漠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此时日光开始强盛起来,落在院中甚至有些晃眼。
“我怎么知晓?”庆佐佯装不知。
“你会知道的。”
沈漠说完不再理会庆佐,转身一抬手在师爷手臂划了道口子,“带路吧。”
师爷来不及喊痛,按着手臂抬眼看了眼庆佐,而对方轻声咳了一声。师爷在县衙多年,内里有什么阴私都一清二楚,何况一个隐蔽的水牢,庆佐公公明显是让他假装不知晓。
可师爷心念电转,如今生死关头,不管他是不是真的知晓,只要他否认,小命恐怕就会难保,外面那位躺尸的县令大人就是明证。
庆佐是外面那位的干叔叔,可不是他的干叔叔,他们干的勾当也并没让自己获得什么好处,此时也就没必要搭上性命帮着隐瞒。
伤口的疼痛刺激得师爷头脑更加清醒,他态度忽然变得诚恳殷勤,顾不上受伤痛苦,忙说道,“我给锦衣卫老爷带路。”
庆佐神色冷了下来,想要离去,却被沈漠抬手挡住,“锦衣卫办案,在场之人不可离去。”
无法,庆佐甩了下衣袖,冷脸跟了上去。他被锦衣卫前后围着,想悄然脱身也不能够。
他低估了沈漠的疯狂,没想到沈漠能寻来的这么快,还施展这般雷霆手段,不过庆佐也留了一道后手,方才见事情不对劲,已经让手下回东厂通风报信去了。
届时,他安排的人会将此地包围,然后治沈漠一个谋反的罪名。
只是为何东厂的兵马迟迟不来?难道是生了什么变故吗?他并不知道东厂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了。
坚固的石门外,锦衣卫部众摸索了半天,并没有找到可以撬动的机关,或者能够破拆的可能性,唯有石门处有一个锁孔。
师爷说,“这个水牢是多年前一个机关大师设计建造的,只有一枚钥匙能够打开。”
沈漠:“钥匙在哪里?”
李必走来摇摇头,“指挥使,钥匙不在曾明亮的身上,他的住处也搜过了。”
沈漠目光斜看向师爷,师爷忙摆摆手,“大人,我也不知晓啊。”但他的眼神一直瞟向身后的某个方向。
庆佐向后退了几步,李必反应快,已经飞身向他的方向,这位太监的身手可不得了,他是见过的,若是这人要跑,很难拦住。
这时候庆佐也不再隐藏功夫了,他双手拨开身旁的锦衣卫,飞身施展起轻功来,就要顺着楼梯返回地面,只要他先上去,然后将地面的石门封上,这些人一时半刻是出不来的。
逃,赶紧逃。
眼看着就要成功,却觉得小腿被人一拽,整个人便跌了下来。
他反手将人踹翻,拽他下来的人,就是那日在小院被他打晕的李必,当时若不是留着他给沈漠打招呼,他反手就能把人杀了。
此时庆佐就很后悔怎么没把这个百户给宰了,情况紧急,他也只是想了一下,便再度起身,只是这回去的路已经被牢牢堵住了。
绣春刀逼至面前,沈漠道,“庆佐公公把钥匙交出来,兴许还能换一条活路。”
“哦,是吗?锦衣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仁慈了?”庆佐戏谑道。
“莫非庆佐公公不想活了?”沈漠不答反问。
庆佐从头上取下长簪一般的钥匙,脸上忽而挂上一道得逞般的笑,“就算我死,你也开不得这个门。”
李必看清他的动作急忙对左右叫出声,“快拦住!”
沈漠却松柏般站在原地,看着庆佐将唯一能将水牢石门打开的钥匙吞入腹内,然后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来,原来是没等那钥匙刺穿他的胃腹,自己先咬破了口中的毒丸,选择自戕。
仿佛是钥匙划破了喉咙,庆佐的嗓子发出呼呼漏气的声音,原来尖声尖气的嗓音变得低沉起来,却有些像个正常男子了,他似有不甘却用尽最后力气说道,“你休想再打开这道门,哈哈哈……”
在凄然的笑声中,庆佐翻了个白眼,成了个死人。
李必和宋云确认人已死透,脸上登时挂上了愁云惨雾,问道,“指挥使,庆佐死了,钥匙怎么办?”
沈漠:“把他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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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门厚重,外面的声音轻易传不到里面去,况且水面慢慢上升,很快就要没过凌渊的脖颈。
他听见了门外窸窸窣窣的响动,劫持他的人始终都没有露面,也许这个动静,就是他们在外面等着,准备给自己收尸了。
不仅是劫持者,凌渊对于他所在的位置也毫无线索,这种完全仰赖于外界之人搭救的情形带给他一些无力感。
凌渊忽然笑了,许是他这个皇帝做得太失败了,要么是手下的人不够忠心,所以才迟迟不来,要么是手底下的人太无能了,于是才迟迟找不见他。
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说明他的无能,而无能的下场就是死得不明不白,不得其所。
水面没过了双耳,开始有水流灌入耳中,就算他踮起脚尖也无法阻止,开始只是一点,最后完全浸入,凌渊仰起头,避免水入侵鼻腔,他需要呼吸。
玄铁链将凌渊牢牢禁锢住,他再也无法变换姿势,只能徒劳地被直立束缚着。
好累,好困,他觉得自己快坚持不住了。
水终于要漫过了头顶,凌渊憋着气,不肯闭上眼,他知道此时的呼救没有丝毫意义,还是吐了两个水泡,努力露出水面,喊了一声微弱的救命,然后整个人被冰冷的水包裹起来。
意识开始变得微弱起来,在消失之前,凌渊忽然觉得四肢轻了许多,施加在身上的束缚似乎失去了作用,他慢慢横了过来,然后落入了谁的臂弯,他被托了起来。
凌渊隔着蒙了一层水雾的眼看向那人,还是一眼认出对方,“沈漠,你来了。”
“嗯,我来了阿瑾。”
凌渊虚弱地笑了笑,靠在他的怀中,“朕累了,沈卿。”
“陛下恢复记忆了吗?”沈漠脸上忽然惊喜,两日两夜没合眼的疲惫,终日找寻的心焦,在凌渊开口的那一瞬都消失殆尽。
凌渊“嗯”了一声,说道,“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沈漠点点头,声音放得很轻,似乎不想惊到陛下,“陛下先睡会吧。”
凌渊摇摇头,他现在一丝睡意也无,让沈漠将他放到地面上。
他上下看了看沈漠,一身灰尘,满脸倦容,只是双眼中闪动着神采奕奕的光,飞鱼服的衣摆上还沾着些血点子,与衣料的红色格格不入,晕染成了别具一格的暗色。
所以沈漠身上的血腥味是这么来的?
“沈卿,朕的玉佩呢?”
沈漠愣了愣,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璧递给凌渊。
玉璧沾着体温,被温养得很好。
凌渊周身还湿着,沈漠不忍他受寒,正要将手下递来的干爽披风披给他,却见陛下后退了两步。
凌渊道:“沈卿先去洗洗,换身干净衣服再来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