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知韫的眼神逐渐清明,看着眼前的密林,眼底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嘲讽。
只有心中有愧,意志不坚的人才会陷在迷阵之中,而她,心中无愧。
桑知韫脚下踩着枯枝烂叶嘎吱作响,而这枯枝踩下去却是软的,一层层的枝叶落在地上,在这常年不见日光的潮湿之地,只能慢慢腐烂,重新化作密林的养料,可在这草木腐烂的气息之中,她总能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抬手挥剑,拦路的藤蔓被她一一斩断,这样的动静,成了密林中唯一的喧嚣。
就这样一路砍一路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桑知韫看着昏暗的天色,回头瞥了一眼刚刚被她斩断的藤蔓,那些断裂的藤蔓竟重新粘合了起来,甚至还在微弱的蠕动着。
桑知韫看着这诡异的一幕眯了眯眼,转而向密林其他地方看去,不出所料,周围的植物好似都活过来了一般,都在蠕动着。
在昼夜交替之际,这座密林,活了!
桑知韫不再逗留,快速朝着密林深处移动,回头路已经被这些藤蔓堵死了,更何况那个山洞的阵法已破,即使回去了也没什么意义,所以,她只能往前走。
青铜罗盘在此地无法辨别方向,想来是有什么干扰方位的阵法,奈何她此术不精,这一个接一个的阵法,让她心中不免多了几分烦躁,抬手斩去了数十根想要攻击她藤蔓。
“火缚术!”
霎时间,流火凤羽化作一条条火链,在她周身形成了一道火红的屏障,花月剑身也被覆上了一层流火,那些藤蔓遇上流火,虽减缓了攻势,却并未退去。
桑知韫执剑将拦路的藤蔓斩断,虽然断裂的藤蔓依旧在愈合,但是速度上却慢了许多,这倒是个好现象,只是每次使用流火凤羽都极为耗费灵力,她必须尽快找到出路。
这里的藤蔓明显比刚开始的更为灵活粗壮,她的方向应当是没错的,桑知韫边砍边在脑中快速思索着对策,藤蔓的根系深埋地底,养料来源也应该来自于大地,地面上腐烂的枝叶,妖兽的尸体,更甚至,意外被困死在这里的修士都能成为它们的养料。
可它们却在昼夜交替之际焕发生机,那么,这股力量的来源就不仅仅是在地上,还有,天上!桑知韫灵活的操纵着火链,身体翻转,透过密林繁茂的枝叶间隙,看到了一轮圆月。
这座密林,竟以月华之力为主要养分!
难怪这里的血腥气越往深处越重,误入这里的修士,见次异状,大多数都会和她一样寻找出路,密林枝叶茂密,很多人能想到这座密林靠大地吸取养分,下意识就会想要找到母株摧毁它,可是找到之后就会发现,母株杀不死!而修士灵力并不是无穷无尽的,最终的结果只会是修士力竭而死,成为密林新的养分。
即使有人发现了密林真正的力量来源,可是明月高悬,没有法器可以遮挡月华,依旧逃不过死路一条。
堪堪躲过斩断藤蔓溅出的汁液,桑知韫神思有一瞬间的混沌,她迅速取出一枚丹药扔进了嘴里,这藤蔓,竟还有致幻的作用。
那为何这么久她都没……不对!
桑知韫抬头看着头顶那轮圆月,肌肤上依旧是那股难以祛除的黏腻之感,她鼻尖嗅到的腐烂之气也如此真实,在藤蔓再次袭来时,一把将藤蔓抓在了手中,本是粗粝的蔓枝,她手上的触感却十分的滑腻,将藤蔓紧紧拽在手中,因为思考,手指下意识摩挲着。
这一切都太过真实,让她看不出半分虚假,只是都这么久了,她却没有感受到灵力有丝毫枯竭的迹象。
桑知韫闭上双眸,脑中想象着母株就在眼前的景象,待她再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凌空而立,在她对面狂枝乱舞的,正是她脑中所想的母株模样。
原来如此,她自以为踏破幻境,却不知在踏破幻境的那一刻起,她才是真正进入了幻境。
桑知韫翻手成诀,面对母株的攻击不闪不避。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破虚!破妄!破念!”
话音落下,整座密林,自母株袭来的藤蔓开始逐渐溃散,桑知韫看向空中依旧高悬的明月,下一瞬脚下一空,像是跌进了一个无尽的漩涡里,火缚术已经失效,她握紧花月,脚下没有支点,眼前一片漆黑。
桑知韫在这漆黑漩涡里,只觉得头疼欲裂,一种窒息感凝于胸口,口中血气上涌,一张嘴,突兀的吐出来一口血,随着这口血吐出,胸口那股窒息感消失了,鼻尖是熟悉的冰雪的味道,只是此时她浑身上下十分的疲累,灵力也所剩无几。
桑知韫虚虚睁开眼,也看清了她的处境。
她坐在一枚白色的玲珑棋子上,一臂开外是立在其上的江禹安,唯一不和谐的地方就是,她被捆仙索捆着。
而眼前所见,根本就没有什么密林,而是一片看不到边界的荒漠。
江禹安没有回头,说道:“那日你突然昏睡,我料想你应是中了幻术,此术我无法解,只得靠你自己,所幸,小师妹意志坚定,仅仅三天,就自己破解了。”
“至于你的灵力…”说到此处,江禹安回过身来,自上而下俯视着她,以她的视角抬头去看,根本看不清他眼中是何情绪。
“在幻境之时,小师妹可对幻境外的事有所感应?”江禹安语气清淡和气,却丝毫没有解开捆仙索的意思。
桑知韫苍白着脸笑了笑,道:“师兄何不先将我放开,我好与师兄好好聊一聊幻境之事?也多亏二师兄不离不弃,此番恩情,我记下了。”
碧落秘境危机四伏,若江禹安在她昏睡之时将她丢下,保不齐会出现什么意外,他们之间本无甚交情,只不过有着一层同门之谊,修行之人多情感凉薄,他能带着她护着她,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她都得承他的情。
江禹安半蹲在桑知韫面前,施法解开了捆仙索,复又伸出手道:“小师妹介意让师兄观一观你的脉象吗?”
桑知韫揉了揉手臂,闻言也只是将手伸了过去,毕竟在昏睡这些时日,自己的脉门不知被探过多少次了,只是在垂眸时,却看到江禹安手腕上有一圈红痕,像是被人用力握拽形成的,在他惨白的手腕上,让人看着十分的灼目。
不知怎的,桑知韫突然想起了在幻境中她拽握藤蔓的场景,又想到江禹安方才说的话,眼睫轻颤,难到幻境之外她还做了什么逾矩之事?
桑知蕴将视线自然的移开,权当没看到,只是,在看到江禹安脖颈上疑似被灼伤的红痕时,桑知韫无法再装没看见了,因为在那红痕之上,是一个十分整齐的牙印。
五州之中谁人不知云霄宗江禹安,是一个温润如玉,懂礼知节,是一个品行高洁,受世人仰止的存在。
而她,闻名五州的名,只有恶名,她倒是不在乎她的恶名,只是实在不想背上轻薄同门师兄的风流名声。
桑知韫斟酌着用词,试探着开口问道:
“师兄身上这伤,可是遇上了什么变故?”
江禹安薄唇微勾,道:“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桑知韫头脑昏沉,此时实难分辨出他话里的意思,自流火凤羽中取出补灵丹,像吃糖似的一颗一颗往嘴里扔。
江禹安将探脉的手按向了她吃丹药的手。
“贪多无益。”
桑知韫半垂着眼睫,在江禹安温和但强势的注视下,将丹瓶收了起来,几粒补灵丹入体,她那几近枯竭的灵力又充盈了起来,身上的疲累之感也消解了许多。
“还未请教师兄,这是什么地方?”
江禹安站起身,操纵着棋子在荒漠中快速穿梭。
“我们从那处洞府出来看到的,就是这片荒漠。”
桑知韫皱眉道:“是一出来看到的就是这片荒漠吗?”
“没错,可有什么问题?”江禹安自然听出了桑知韫话里的意思,他和她看到的景象,怕是很不一样。
“我从洞府出来看到的是一片密林,破的幻境,也是密林的幻境。”
江禹安看着无边荒漠,眼底冰凉一片。
“若是如此,那可就有趣了。”
桑知韫的神识被拉入幻境昏睡三天,那他眼前看到的荒漠,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另一场幻境都未可知,他神识未受到幻境影响,自然知晓眼前的桑知韫不会作假,那她呢?历经幻境,竟还对他如此不设防。
分明几日前,她对他的警惕心还很重。
桑知韫撑着手臂也站了起来,她站在江禹安身边,手中出现了一条红线。
“这红线是我桑家独有的法器,极其坚韧,将其缠在腕上,即使两人被结界法器、幻境隔绝,也绝不会断了联系,如今秘境之中前路不明,不知何时又会被拖入幻境,师兄,可愿与我同用?”
碧落秘境没她想的那么简单,她这位二师兄能在弱水之畔与大师兄合力击退三千魔军,实力修为必不可小觑,虽然他这次帮了她,但是难保他下次就没了兴致。
此人看似温和,实则冷情冷性,怕是她之于他唯一的可救之处,就是她背后的桑家,事到如今,她必须谨慎一些,绝不可再让自己陷入此等险境!
江禹安闻言微顿,看着桑知韫认真严肃的神色,温声道:“还是师妹想的稳妥,只是这桑家法器给外人用,桑家主可允?”
“兄长自然是允的。”
桑知韫脸上挂着清浅的笑,脸颊上的梨涡若隐若现,这红线世间仅此一根,放置在宝库中多年,除了用作链接之外,持有者还可将它用作攻击的法器,而她也早已将这红线炼化,她便是持有者,而被链接者若是有伤持有者的举动,红线会自动将其绞杀。
“既如此,烦请小师妹为我戴上。”
说着,江禹安将手臂伸了出去,微微将袖子往上提了提,桑知韫得了首肯,将红线在江禹安手腕上缠了几圈顺便打了个死结,又将另一端在自己手臂上缠了几圈,随后将手递到江禹安眼前。
“师兄,也帮我打个结吧。”
江禹安看着眼前少女清透的眸子,抬手将桑知韫腕上的红线打了个死结。
红线在二人之间化作无形,只余缠在腕上的红线提示着它的存在。
“小师妹历经幻境,竟不疑我?”江禹安像是随口一问,将衣袖放下,遮住了腕上的红线。
桑知韫却是笑了起来,语气难得不正经,说的话也带着几分调笑。
“二师兄姿容绝世,神韵无双,任那些精怪再如何神通广大,也模仿不出师兄万分之一的气度。”
“再者,这红线可验妖邪,妖邪见之生惧,自不会主动佩戴。”
这话倒是真的,这红线确实可验妖邪,早在她看到江禹安的那一刻起,这条红线就被她拿出来了。
“巧舌如簧。”
桑知韫得了这个评价,不置可否。
“这荒漠师兄走了三日,可有头绪?”
江禹安挥袖在地上抓起一把沙子,手掌翻转,握在手中的沙子从指缝滑落。
“此处应当不是幻境,在这荒漠之下,我感受到了一股十分强大的威压,以你我之修为,不可惊动。”
江禹安没说的是,不止有强大的威压,还有很重的魔气!沉吟片刻,接着道:
“当务之急是与大师兄他们汇合,确保宗门其他人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