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落到那人身上,随即有人轻轻“咦”了一声——
原因无它,在以本校生为主的助教堆里,这生面孔俊得仿佛不在一个图层里。
即便光线被前方遮挡大半,都难以模糊青年立体俊朗的五官,身着随处可见的纯白短衬,领口袖缘露出结实精悍的肌肉线条,烟灰色休闲裤裹覆下双腿交叠,不像跟班助教,倒像是从哪个时尚杂志封面的拍摄现场连人带凳挪过来的。
孔先国扭头看了几眼,低声问右手边一位副教授:“这谁?长得……”
副教授勉强把这人同组内研究生分享的上周八卦对上号,不确定地说:“好像是虞教授组里新来的科研助理。”
“——长得过于浮夸!”孔先国当机立断改口,“对!我说呢,就跟他教授长得一样浮夸!”
副教授瞄一眼他头顶光污染指数爆表的地中海,心说什么时候浮夸成了好看的同义词了。
虞临的好看是客观意义上的好看。
据传他当年入职体检时,心律不齐人数直线飙升,一度打破历史记录,学院一边黑着脸拨复检经费,一边通过重重排查揪出了这位元凶。为避免重蹈覆辙,此后每年一次的例行体检,虞临都有幸被安排越级和一帮年龄五十五朝上的校级院级领导班子一起,享受同一套单子比命长的体检套餐。
更别提这两天正逢新生报道,作为推翻“化学使人头秃”、“化学让人毁容”等诸多谬论的重要活体证人,杨副院长联合院方不顾当事人意愿,强行众筹赞助数套定制西装并三令五申强调其注意形象,虞临此刻随便到哪个研究生院冒充新生,都将会是当之无愧的空降院草。
“就他吧。”
虞临向沈戈扬了扬下巴,挑起半边眉梢看向系副主任,“孔主任,走着?”
众人面面相觑。
沈戈拾起腿上的纸团,大概是因为虞临剥完橘子用来擦过手,纸巾散发着一股柑橘醛混杂柠檬烯特有的酸涩果香。
他展开纸巾,小心摊平。
纸巾右下角写着一行龙飞凤舞的字。
沈戈凝视这行字两秒,将纸巾夹进笔记本里,在所有人倏然聚集而来的视线中,起身绕会议桌小半圈,静静站到虞临身后。
两个浮夸的人都站一起了,孔先国头顶的独苗苗愤怒地颤了几颤,没顾得上理会系主任使到快抽筋的眼色,霍然起身:“走!”
虞临风度翩翩替他推开会议室大门:“请。”
三人就这么离开了会议室。
顶着其余所有人投来的目光,系主任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走。”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堪称魔幻。
一群手握化院教学话语权的教授们身后缀着一群兴奋吃瓜的年轻助教,浩浩荡荡从二楼直奔四楼海水分析化学实验室。
路遇保安时,这史无前例的阵仗几乎让他以为是上面来搞突击检查——直到他定睛一瞅,发现被簇拥着的是个眼生的年轻人。
教授和助教们闯入实验室,在正进行实验的学生和指导老师惊恐的眼神中,哗啦啦聚到一个角落。
事实上,稳定做出一条R平方值0.9999的工作曲线,是几乎大部分以氮磷硅为课题的海洋化学研究生进实验室后第一个月要完成的首要任务。但这绝不意味着随便进入一个实验室,使用从未磨合熟悉的仪器就能做出这样一条曲线——
因此三个多小时后,当沈戈在乌泱泱围观人群此起彼伏的空腹肠鸣声中做出一条R平方值为1的工作曲线时,整个实验室先是陷入诡异的死寂,而后他就原地化身成了一个金光灿灿、香气爆棚的香饽饽。
这场冗长且途经阵地转移的会议,终于以孔先国教授在虞临彬彬有礼的微笑中,掏出满钻的银婚纪念礼物钢笔,留下一个险些从物理意义上力破纸背的签名收尾。
虞临拿着没吃完的几瓣橘子,斜靠在会议室后门口,一边面无表情的消灭这些橘子外皮柠檬芯、表里不一的玩意,一边目睹前门口沈戈一番不着痕迹地溜须拍马,顺得系主任心花怒放,甚至在得知沈戈的合同期只有一年时,后者欣然表示愿意当他的学术备胎。
当虞临接电话时,沈戈已经收到了会议结束后的第十张名片。
等系主任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先前和沈戈搭过话的助教才终于溜溜达达凑上来,拍拍沈戈肩膀,向他比了个大拇指:“厉害了,沈哥。”
关上会议室大门,沈戈一转身,见虞临正侧身立在不远处窗边。
他一手接电话,一手向上捋起额角略长的碎发,一般人这么做只会暴露令人心碎的发际线,但他这么露出前额,反倒似雕塑揭了纱,面部轮廓更显立体。
可能是因为走廊上冷气存在感稀薄,虞临眉心微蹙,头颈轻微向后昂起,抬手扯松喉结下的银色领带,指尖顺势往下解开顶上一颗衬衣扣子。
从沈戈的角度望去,他这一仰头,从下颔到颈下锁骨交汇处这一截颈项弯出优美的弧度,窗边绿叶间隙筛下的细碎光线铺在他身上,那截颈子像月白的汝窑,泛着似有若无的微光,令人忍不住想探手去碰一碰,看看是不是同汝窑那般触手生温。
沈戈喉头微动,克制地垂下目光。
虞临打完电话,发现沈戈正静静地站在前门边,双手插兜,胳膊底下夹着他那本笔记本,看起来像是对地砖花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与不久前实验室里的模样判若两人。
如果说实验室里的沈戈像是一台人形精密仪器,那么他现在看起来就又恢复了平时那副谦恭温顺的模样。
仿佛察觉到他的注视,沈戈抬头看过来,虞临勾唇朝他招招手,他双眼便亮起来。
待他走到近前,虞临突然靠近抬手拍了拍他左肩,揶揄道:“厉害了,沈哥。”
语气有些模仿先前说这话的助教,嗓音放得又低又哑,尾音上翘,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崇拜。
沈戈:“……”
虞临兴味盎然地看着他倏地烧红起来的耳根,忽然觉得他逗起来还挺有意思,含羞草似的,长得也养眼,别的不说,就当办公室吉祥物看着也不错。
他正要开口,却见沈戈手肘微微一松,胳膊下夹着的笔记本里晃晃悠悠飘出一张纸巾。
虞临抢在对方伸手前,眼疾手快一把截住那张皱巴巴的纸巾,定睛一看,上面写着“搞定,请你吃饭”——正是他擦完手顺便用来传递贿赂信息的作案工具。
再抬头时,对上沈戈黑沉沉的双眸,电光火石之间,他蓦然回想起那个咖啡杯。
虞临缓缓眯起双眼,狐疑地上下打量沈戈一番,几息之后,终于一字一顿问道:
“我人就在这里,你却收集我的周边?”
两人对视半晌,远处教学楼的下课铃汇成一片,又渐渐掺入嘈杂人声。
沈戈从他手里轻轻抽回那张纸巾,神色坦然道:“虞老师最近太忙,这点小事不必劳烦挂心,我记着就好。”
虞临恍然,原来是怕他赖账。
这就对了,擦过手还带气味的纸巾,连可回收垃圾都算不上,有什么好留的。
但换成饭票就好理解了。
择日不如撞日,虞临看了眼时间,五点二十五,问沈戈:“你今晚六点半之后有安排吗?”
话刚出口,就见面前素来温吞的沈戈像是被震了一下。
虞临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话怎么听怎么像职场骚扰,于是指了指他手里的纸巾,补充道:“兑现一下饭票,有空吗?”
沈戈:“……有空”
虞临又问:“你住哪,晚上来接你。”
沈戈:“北区单身公寓。”
虞临心说北区公寓就北区公寓,逻辑重音怎么听着像是落在中间两个字上,面上分毫不显:“那行,六点半北门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