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榆芊清楚地从这个十四岁的姑娘脸上,看到对自己的憎恶,她朝着她挑衅地扬眉,这让惊讶过后想要朝她点头问好的自己收了心思。
荀芸琉在她印象里,只是没有那么喜欢自己,这倒没有什么,她不跟人亲近,同样地,别人自然也不跟她亲近。
但她能觉得出来,这位端王府的小姑娘对自己是不喜的,甚至隐隐含着厌恶。
她往常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今日,自己与她的哥哥已然和离,她跟她们再无关系,于是她便可以从这位过去的小姑子脸上,看到明晃晃的厌恶么?
似乎还暗含着威胁与不屑?
既然不屑,又哪里还要这般威胁挑衅她?
程榆芊很快收回自己的表情,停止对她的示好,双眼紧紧盯着她,身上是比她恶意更甚的冷漠。
那恶意在她面前便显得渺小而微不足道。
她在无声地表达:我知道你你现在在对我做什么讨厌我,也知道你是端王府的孩子,但……
那又怎样呢!
她看到她强撑着做样子,捡起地上的什么东西。
程榆芊很快觉得无趣,不过一个十四岁的女子,她比她大了六岁,同她较什么劲!
她调转视线之前瞥见荀芸琉转回身露出了笑容,她似乎听到她喊了一声“大哥”。
荀芸琉的大哥?荀滦也在这里吗?
他们到这个地方做什么呢?
程榆芊倒是不会觉得跟她有关系,都和离了还能有什么关系呢!
既然与她无关,她便没有必要再在这上面花费心思。
竹筐里没剩几个饭团了,她把这些送给周围她常见的摆摊的一些摊主。
有她头一次过来摆摊便见到的卖碗盘的陈大爷,还有卖自家编的竹篾什么的李大叔两口子,这些人沉默而朴实,终日为一家人的衣食忙碌着,他们才是最贴近自己的模样。
回去家里,程榆芊又拿着三两银子去了铁铺——这些日子她家攒下的银钱已有十几两,她想要的那种平底小铁锅可以提上日程了,还有配套的炉子也可以买上,最重要的是,她家的房屋可以进行修缮了!
灶房和杂物房的茅草屋顶全掀了做成青瓦顶的,杂物房最里面的那侧墙可以打上一排架子,这样各式杂物在存放时,就能更整齐有序,院子里的地面也都换上石板路面——鸡鸭就不养了,挺麻烦的,可以把养鸡鸭的那块地方空出来,不铺石板,留点空地种两棵树或是种点菜都行,再不济也可以种点花草。
这是一家人早就商量好的,不过等到真开始找人来做事时,何敏才相信这居然是真的。
上次她们商量这事是在大半个月之前,她那时满怀希望,却也想不到当时说的话,竟然这么快就要变成现实了!
她很开心很开心,唯一让她心疼的就是,才挣到手不久的钱很快就又没有了,而且……那可是快要十两左右的银子啊!
又想起芊儿说的钱挣了就是用来花,没有了再挣就是,她想着确实是这样,钱几乎都是芊儿挣得,她说花在什么地方,就花在什么地方便是,还有就是……她也想让家里住的环境更好。
何敏张罗着给来干活的人烧茶递水,忙前忙后的,整个人一刻不歇,浑身都透露着喜悦。
韩大娘跟韩鸿升也过来了,这几日青菜长势正好,想着儿媳卖饭团的灵活爽利,韩大娘深觉她怕是比自己跟儿子的脑袋聪明,有意让她去摆摊锻炼。
而关于饭团,虽说榆钱让她们一家可以自己做饭团去卖,她们一家人后来商量过,想了想觉得榆钱这个做出来饭团的人都不再做,街上现在卖饭团的又这么多,她们也就放弃去做了。
本来韩鸿升是要跟着媳妇孙杏一块摆摊的,如今韩大娘见榆钱家里要修房子,想着些天跟着榆钱挣了点钱,韩大娘就让他儿子韩鸿升去帮忙。
主要是榆钱家里也没个汉子,怕在这样的事上吃亏。
这正好跟程榆芊想到一处去了,她本来也打算雇鸿升哥一阵儿,帮她盯着人干活,从中间递个话什么的,在这些劳力面前,她跟她娘确有不便。
房子开始热热闹闹地起修了,修房这么大的动静,再有两家人这一段时间的奔忙,别处不说,一个巷子里的邻居总是清楚的。
本来平日里大家都相安无事,各过各的,可是突然就有那么一家开始做吃食生意,眼看这才多久,就开始修房子了,还是带着闺女的那个寡妇家,心里总是不得劲。
程榆芊明显的感觉到,这几日几个邻居家出来走动的都勤了些。
她家隔壁是赵婶子一家,这家有个油铺,应该是挺挣钱的,虽说是邻居,以前这家人见到他们总是把头抬得高高的,摆明不想跟她们打招呼。
还好她娘不常出门,一心都扑在绣帕子上,翎儿也看不太懂她们的意思,他们的态度并没有影响到自家人什么。
而现在,她们忙着,就更顾不上在乎这些有的没得了。
日子是过给自己的,看别人脸色做甚么!程榆芊也不在乎。
然而今日,这家的老太太,一个走路颤颤巍巍的老人,程榆芊唤她为赵阿奶,不知道哪阵风把她吹上了自家的门。
是时她们一家正在忙着将碍事的东西换个地方,也不知道赵阿奶什么时候进了院子,她的声音呕哑撕裂,猝不及防的一声吓得程榆芊搬凳子的手一抖,“榆钱你怎么回来了?听说你和离了?”
她的声音很响扯得也长,整个院子的人都听到了,不用去看,程榆芊也能感受到来干活的汉子,还有帮忙的韩大娘她们现在看着都没什么反应,但耳朵肯定都留心着这边。
与人品好坏无关,这是天性,再者,人家也没有要听,而是这样的消息直接送了过来的。
朝她娘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程榆芊不羞不恼,她扶着赵阿奶,手里悄悄用着劲儿,把人往门口带,“赵阿奶怎么突然来了,就自己一个人?这里又是瓦又是石头的,不是你该来的地儿,快回去吧。”
人老了还是少操点心为好。
“你这孩子!我才刚过来,难道你不欢迎我?”
“是不欢迎你。”
把人带着出了大门,程榆芊转回身把门关上,然后接着做自己的事情。
外面有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惊得笼子里还没来得及吃完的几个小鸡,“喔喔”叫的震天响,瞬间盖过一切刺耳的声音。
程榆芊什么话都没说,面上甚至都没有什么表情,甚至好像还带着笑,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可在场的众人,愣是没一个人敢弄出点什么声响来。
来做工的汉子,沉默地干着活,来帮忙的韩大娘韩鸿升,也不敢开口说话,连最小的翎儿,本来还在到处蹦蹦跳跳,看看这里摸摸那处的,此刻也乖乖蹲在她娘跟前,帮着择菜干活。
程榆芊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心里也是纳罕新奇——她方才有那么厉害吗?她怎么觉着自己对着赵阿奶还是很客气的,说话也明明很温柔。
这赵阿奶人老脑子糊涂,她可不陪她玩。
真是,她问她就一定要回答嘛!
也不知怎地,今日大家做事效率奇高,以前还不时有两句说笑,今日竟是连话都没有。
到了晚上大家都回去了,关上门自家三人吃饭的时候,何敏觑着大闺女的脸色小心开口,“下午赵家婆子过来那会儿,芊儿你着实威风,瞅着连那些大老爷们都不敢说话了。”
程榆芊抓抓脑袋,“是吗?我觉得我对赵阿奶说话还是挺客气的。”
翎儿缩缩头,“姐姐可吓人了。”
“吓到你了?”程榆芊很认真地问她,她不想让妹子怕她,思索着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自己是不是要避开她。
“有一点点怕,就一点点。”翎儿伸出大拇指跟食指比划着,“姐姐可厉害了。”
她不喜欢赵阿奶,姐姐和离好像是不能让大家知道的事,赵阿奶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问姐姐,她就是故意的。
赵阿奶不是好人,所以姐姐才会直接拉着赵阿奶出去。
姐她没见过姐姐这个样子,开始有一点点怕,但是姐姐只对赵阿奶是这个样子,对着她从来没有。
姐姐天天还给她煎鸡蛋吃,姐姐可好啦!
怕她不信,翎儿立马狗腿地夹一筷子菜给她姐,“姐姐你吃。”
程榆芊失笑,欣然接受她的讨好。
——
出去逛了一圈,整个人似乎舒服不少,荀滦感觉到这些日子压在心里的那种沉郁,一时间好像也轻松不少。
他不清楚为什么,可就是整个人突然又有了精神。
他忍不住去想他的前妻,他怨她不声不响人就走了,怨她从前跟他在一块时的寡淡无味,今日偶然撞见她时,才发现她居然也是会笑的,与从前那样不同。
就跟两个人似的,不对,是一个人的两面,一个是活人半死不活的样子,另一面却是活得很好的样子。
他终于知道,同他在一起时,确实不是她真实的一面。
当他的妻子到底是有多难受?让她在那样的状态下过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