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滦立在土墙后面听着，无论如何，他想象不出来墙那边说话的人，此时脸上是什么表情，因为嫁入他侯府的三年，她连说这么多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好像是没有的。
她那种铿锵有力的语气，还有话里的豪情傲气更是无处可循。
原来她真实想法竟是这样的。
他当真是一点也不曾了解过她。
既如此，那她为何又与他作了三年夫妻？
为何在这三年里，她从来不曾表露过自己这般的心思？
又为何三年过后，她不发一言便离开自己？
她与他，就真的没有一点话要说？
这其中，到底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墙那侧的人走了，荀滦仍没有动，他偷偷过来，是想着她如今手头会不会拮据，无论如何，她……
曾是他的妻。
她离开的如此突然又决绝，他咽不下这口气，也放心不下。
听见她家的动静，没想到她家现在竟然在修缮房屋。
他从未进去看过她家的情况，他们成亲那日他是从半路上迎的，母亲说请了大师算过，他不能进她家的门。
他没有多想，嫁进门后她也从未提过这事。
她的吃食生意，看来不像他想的那般做不下去，应该还能赚点钱。
所以她家的房子到底是什么情况？
居然是需要挣了一点钱，就要马上进行修补的吗？
荀滦深觉对她，还有她的娘家了解太少。
本来知道她这里没事就好，可是又偏偏让他听到了这番话。
让他清楚知道那三年的她，全然是在做样子。
他本就不舒服的心，来此一回，没有变得轻松，反倒多增愁思。
——
揉好的面放在小一点的盆里，新做的小铁锅，能用手掂起来的炉子，还有家里的大案板等——说实话，这些东西放在一块不是很好拿。
好在不是太重，程榆芊跟何敏两人都能用扁担挑起来，余下的零碎，翎儿也能帮着拿点。
到了码头，仍是在卖饭团那处位置，这处的地界不算好，然行人惯常来往的路两侧早被占各严严实实。
有些摆摊时间长的，已经默认某处是自己的位置，轻易也不会有人再去找不痛快。
放下担子，程榆芊仍是先把粗布招牌给挂上，上回写的“饭团”已经洗去，重新换上了“鸡蛋灌饼”四个大字。
上面用焦炭将粗布占的满满的，她特意跑远点去看，觉得这招牌确实显眼，她很满意。
她娘又拎着扁担回去一趟——饭团不卖了，茶叶蛋跟蛋花汤的生意倒是还能做。
尤其是茶叶蛋，她趁着手里有钱，又配了几味香料加进去，经过一夜的小火浸泡，一大早翎儿便吃了两个，滋味不差的。
新打的炉子生上炭，案板用两长条木凳架好，小铁锅也给放上，翎儿跟在一旁，她让干嘛就干嘛，起来得早，这会儿人还是懵懵的。
程榆芊洗干净手，揪起一团面，这面是在家里就揉好了的，还不知道一次能卖出去多少，就没敢多揉，这天也放不住，只能现卖现做。
“翎儿把油罐子给我拿过来，我先给你做个尝尝。”鸡蛋灌饼是她在端王府琢磨出来的，做法也记录在她的食谱上面，在端王府做它的次数也不少。
主要是最开始做的时候，她老掌握不好烙面饼这个过称中，如何能鼓起一个完美的大泡。
做出来的失败的煎饼太多，她又吃不完，就都分给下人了。
不过为了巩固她“做饭难吃”的形象，那煎饼在送人时，上面刷的酱不是过咸就是过辣，总算没人能开口夸她做的好吃。
所以这次为了给娘亲还有翎儿惊喜，也是为了现场做可以吸引别人，程榆芊没有提前做出来让她们试吃。
等到摊子摆好时，天刚大亮，这处有人走动了，她开始不急不慢地做今日的第一个鸡蛋灌饼。
锅热往上刷一层油，再把擀好的饼皮放下去，两面翻动，不多时，饼皮鼓起一个大包，翎儿惊讶地瞪大眼，忍不住蹦了起来。
“呀！”
大包被戳破，刚打好的蛋液灌了进去，这时经过这里的人都停下脚步，亲眼看见没有一滴蛋液流出来。
饼皮和鸡蛋的香味越来越浓，小娘子往上刷了层什么酱，又往上放片菜叶子，再往上加了一层什么，前面人挡住了，他没看清。
“好了，吃吧。”
四五个人便眼睁睁地看着小姑娘努力张大嘴，一口咬下去，嘎嘣脆的声音霎时响起，再看那被咬的地方，方才灌进去的鸡蛋，以一个极其鲜嫩夺目的嫩黄色夹杂其中。
有人当场忍不住，拨开前面的人走上去，“小娘子，这……鸡蛋灌饼给我来一个！”
“好嘞，大哥，鸡蛋灌饼是七文钱一个，要是想再加鸡蛋就是多加一个鸡蛋一文。”
“那给我往里打两个鸡蛋吧。”
“行，大哥稍等一会儿，这饼得现做，钱放这背篓里就行。”
“不急，你做。”正好他还想再看一遍这鸡蛋灌饼怎么做出来的，把鸡蛋直接往里面灌，嘿！这真还是他头一次见。
还有那外面裹着的黄黄的脆脆的是什么？他越看心越痒。
等他的做好，真是一刻都不想再等。一大口咬进嘴里，伴着烫嘴温度的同时，是饼皮的柔软，是里面鸡蛋的嫩滑，是另一个他不知道是什么的酥脆！
“小娘子，这是什么？”
“这叫麻叶，是用面皮炸的，吃着可还行？”
“行，简直太行了……”
解了惑，再无心说话，只管埋头吃得尽兴。
“大妹子，给我也来一个……不，我要两个。”
“我也要一个，里面给我打两个鸡蛋。”
“好的，我现在做。”
计划生效，一边看着平底锅里正在烙着的煎饼，一边还要从面剂子着手做饼皮，这边还要打鸡蛋，翎儿见她这样，手里的煎饼突然不香了，她想帮忙又不知道做什么。
“翎儿在旁边收钱就行。”不让她无措地站在一旁，是帮不了也不是她不想干，时候没到就不用勉强。
还好她娘及时赶了过来，刚放下担子，都没来得及歇，先接过打鸡蛋的活，再帮忙看着火翻面。
不时有人加入，本来凑热闹，最后惹得肚子叫起来，不得不来上一个。
又闻见茶叶蛋的香味，再一问，这里还有蛋花汤，于是各样便都来了一遍，小桌子还没来得及打，几人只能拿着碗或蹲或站在一旁，没人抱怨，甚至还有人说就愿意站着吃，这样他还能就着烙饼多看两眼，引得人大笑不止，这片地一会儿功夫就热闹起来了。
人气引来更多人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排起队来！
等到程榆芊百忙之中抬起头看一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赶紧数数人数，再看剩下的面团，她很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最后面的两位大哥对不住，今日没想到有这么多人，剩下的不够你俩的份了，实在抱歉，要不你两位明日再来？”
“晚上我也在这里摆摊。”
“前面的各位，每人只能买一份哈，再多没有了，还请见谅。”
前面的听见这话倒还好，最后面那两位嘴里没说什么，面色明显不太好看。
程榆芊让她娘看着火，她拿着两个茶叶蛋过去，“多谢两位大哥，送个茶叶蛋给你们尝尝，实在是今日不巧，明日，明日大哥要还来光顾，我提前给你两位的份儿留着。”
那两位正因为没有自己的而感到恼火，不妨得到这摊主如此认真对待，一下子脸上冒起红烟，说是明日还来，拿着茶叶蛋走了，半道上吃着好吃，又拐回来，看着罐子里其余的茶叶蛋，一下子全给包圆了。
哼哼，我吃不着鸡蛋灌饼，你们也尝不到这么好吃的茶叶蛋喽！
……
托这些人的福，鸡蛋灌饼卖得很顺利，甚至比卖饭团还顺利——其实卖饭团的时候不算顺利，主要是靠她们一个个把人喊过来的，还都是图个新鲜劲儿。
而今日的鸡蛋灌饼则不然，基本上都没怎么招呼，大家闻着味，看着做法就都到眼前了，新鲜是一回事儿，好吃也是真的。
“娘，等咱们晚上过来，我再做给你吃，咱俩待会去吃碗馄饨。”刚才就只顾得上给翎儿做个煎饼，她们娘俩都是空着肚子到了现在，连口水都没喝上。
“不用，咱们回去做着吃。”何敏不想花那个钱。
“听我的，花不了几个钱，主要是我想吃馄饨了。”
“还有我，我也要吃。”
“你还要吃？你肚子不撑？”
一早上两个茶叶蛋，鸡蛋灌饼里也给她打了两个，又喝了碗蛋花汤，她现在还没被鸡蛋腌入味？
“要吃，还能吃一点点。”翎儿嘻嘻笑着，用手做出个手势。
“……那行吧。”
将东西都收拾好，娘仨到另一个铺子点了三碗鲜肉馄饨，程榆芊着重留意着翎儿，见她吃了两个，再往下就变得很勉强，她把碗挪走，里面剩下的分在她跟娘亲的碗里，“就说你吃不下了吧。”
翎儿不敢嘴硬，她肚子真的好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