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份鸡蛋灌饼做好,程榆芊给荀滦加辣的那份单独装在一处递给他,“你的那份就不收钱了,余下四份二十八文。”
“我的为何不收钱?”
他故意的。
非要问她一个答案,程榆芊于是笑着对他说,“为了感谢大人你以前照顾我‘吃不了辣’。”
荀滦也笑了。
他接过食物,从钱袋里拿出最小的碎银子,“我没带铜文,你看这个可够付的?”
够是肯定够的,剩下的面团都做给他也够了,就是掂量着得找给他一大把。
荀滦没接,“你以后都还在这里摆摊吗?这钱我拿着不方便,就先放在你这里吧,我再来这里就不用付钱了。”
以后?还有以后?
程榆芊直直看着他,眉头有些皱起,若是可以,她以后再也不想和他产生什么交集了。
她不讨厌他,相反,若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她甚至对这样的人会很有好感。
人中龙凤,天之骄子,各种美好的词语尽管用在他身上,用烂的“君子如玉”在他这里仍旧不嫌多。
作为他的“妻子”,对于她也是尊敬爱护有加。
她的家境跟他一个天,一个地,她的样貌也说不上出众,更何况在那三年,她是以那样一种极其不讨喜的姿态出现。
可他对她仍旧尊敬爱护有加,其中不乏温情。
他有在把她当成一个真正的妻子好好爱戴,她觉得出来,所以她更加警醒,以免时间到了,她会沉溺其中。
还好,她很清醒。
清醒到如今时间一到,她马上就能抽离开来,甚觉外面的世界如此快活,将他很快便抛之脑后,她的生活里不会再有他。
可是他现在说“以后”,她们没有什么以后。
她要很干脆利落地同他一刀两断,她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从她眼中看出了坚持,荀滦无法再坚持,他用钱包接过一大把铜钱,故作轻松地说:“你还是不太会做生意,送上门的都不要。”
“你的我不要。”
“你以后……还是别来了。”
荀滦忍不住了,他再笑不出来一点,嘴角紧绷着开口,“为什么?”
“你一点也不想再看到我吗?”
他这话问的有点不对劲,程榆芊皱眉,她决定把话跟他说清楚,还好他是最后一位,后面没人排队了,正要开口,杏儿姐往她这边走近,“榆钱,我想先回去看看有什么能当生日礼物的……这是你认识的朋友啊?”
往那一站,通身气质便瞧着不像是一般人,她看见她们在这里聊了好一会儿了。
“是以前的熟人,我再跟他聊两句,杏儿姐你先走吧,过去跟我娘也说一声,让他们早点回去。”
“不用送什么生日礼物,咱们两家在一块热闹一下就行。”
“好,那我走了。”
杏儿姐走的时候把炉子还有案板先帮着拿走了,剩下的程榆芊再拿便很轻松,她把东西归拢起来,见他一直在旁边沉默站着,她直起身正对着他,盯着他瞧,“我们没有关系了。”
“我知道。”
“我以后不想再看见你。”她挑明了直说。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我开始新的生活了,和你没有关系的生活,你再过来会对我造成不必要的困扰。”
“什么不必要的困扰?”他执意打破砂锅问到底,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的颤抖。
“荀滦。”她喊他的全名,荀滦突然就冷静下来。
“你也看到了,我在府内的日子,过得并不快乐对吗?”
“而你,以后若还出现在我面前,我会想起那些日子。”
那些不快乐的日子。
她的神色平静里带着满足,又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他听见自己在心里说“不”。
不,绝不,他不要她以后的生活不会再想起他。
如果以前和他在一起的生活不快乐,还可以有以后的。
做的不好,他会改,他会让她快乐。
他还是想要她。
他只要她。
和离没人问过他,他不同意和离。
他嘴角紧闭着不再开口,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程榆芊无奈,想着再在此处停留无用,弯腰挑起担子要走。
“我帮你”。
“大哥你怎么买个东西要这么久,我跟郑姐姐站的脚都疼了……”
与他话语同时响起的,是荀芸琉清脆明快的声音。
程榆芊都没有回头看,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按道理是到了说亲的年纪,在她这里,她看她倒还是个小孩。
不过……她心眼小,小孩的仇,她照记。
荀芸琉单独对她没有什么好脸色,自己就不用再费劲跟她打招呼了。
程榆芊她挑起担子要走,耳边传来声音,“大嫂……不对,是程姐姐吗……你现在怎么……”
是她先来惹自己的对吧?
程榆芊干脆放下挑子,她转身看见荀芸琉捂着嘴巴,以一种极其惊讶的表情看着她,一旁还站着位姑娘,美人如画,让她也想多看两眼。
程榆芊站在那里,不怒不喜,静静地看着她表演。
荀芸琉夸张的表情渐渐落幕,她小心起来,“程姐姐你怎么这个样子看着我?”
程榆芊没吭声,周遭都闹哄哄地,唯独她们这处,陷入一种极其诡异的安静。
荀滦察觉气氛不对,见她脸上毫无喜意,不知道是不是被琉儿她们看见觉得有些难堪,他虽然极力避免,没想到还是让他们碰见了,“琉儿先过去找你二哥二嫂,我待会儿就回去,这鸡蛋灌饼还热着,你们趁热吃。”
他把另外四份递过去,催她们赶紧走。
程榆芊再无话,她挑起担子就要走。
“我帮你拿。”
程榆芊不理他,步伐越来越大,荀滦跟在她后面,随着她的步子,始终保持在一步的距离。
程榆芊变得烦躁,这人怎么突然像狗皮膏药一般,甩也甩不掉!
她忽地停下,荀滦步子跟着她走,她停他立马也停下。
她的走路速度其实很快,他跟着走得也快,脚踝那处扭伤的位置又在隐隐作痛,没站稳,往前撞了她一下,又赶紧伸过胳膊揽住她。
熟悉的感觉让两人俱是一震,程榆芊赶紧远离他。
“不要让我讨厌你。”
她自以为话说的绝情,荀滦倒是从这句话里品出一丝其它意味——所以,截止到现在,她并不讨厌他。
她不讨厌他,仍旧要与他和离,荀滦更加确信对于他,这其中是有什么阴谋在里面的。
“那我走了。”他不想把人逼得太急。
程榆芊看他一眼,似乎对于他突然的干脆有些意外,不过她仍旧回道:“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说罢,不再看他,复又挑起担子自顾自走远。
她的每一步都是那么坚定有力,即便肩上有重量,还仍是很稳重的样子。
直到她的背影看不见,荀滦又站定良久才慢慢离开。
他打开油纸包里的鸡蛋灌饼,认真咬上一口,各种滋味皆恰到好处,哪里有一点让人吃不下的感觉,让人想多吃两口才是真的!
他被骗的好苦啊。
走回去跟二弟几人汇合时,免不了被埋怨两句,荀滦没吭声,往后他再过来就不跟他们一块了。
几人回去后不久,荀滦刚换身衣裳,母亲院里有丫鬟过来叫他,道母亲有事要找他。
直到到了近前,荀滦还是一头雾水,他想不到这时候母亲会有什么事找他。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
周慧蓉见大儿子过来,招手让他坐在下首,饱含深意地问:“滦儿你看郑家小姐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荀滦没理解母亲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她这个人你觉得怎么样?”
“我又不了解她,怎么知道她怎么样?”
“你这孩子!”周慧蓉见他一副不开窍的样子,想着再绕下去没意思,她索性直接把话挑明了,“你觉得娶她做你的妻子怎么样?”
“母亲!”荀滦“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孩儿才刚和离没多长时间,眼下并不想再考虑此事。”
原来如此,他还道那郑小姐为何总是往他里看,明明他脸上也没有东西,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你年纪不小了,别人家的儿子像你这么大,两个孩子都有了,你是端王府的长子,切不可任性,依我看,那郑小姐与你正般配,你还是再多想想吧!”
她以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说出这些话,似乎她叫他过来,看似是在询问他的意见,其实她自己已经作出决定,叫他过来,只是通知他一声。
荀滦忽地有些反感母亲插手此事,明明是他要与枕边人共度一生,他的母亲,为何总是要越过他,直接把事情做完决定才来问他的意见。
想起自己和离之事,荀滦心头无名火顿起,他也不再坐下,径直向外走去,“母亲切勿再提此事,孩儿心里自有论断。”
从始至终,他想要的,只有那个西街自卖其身的秀才家的姑娘。
他是与她和离了,可那又怎样!
和离既未经过他同意,那纸和离书,在他这里便做不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