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以一种很强硬的态度拒绝母亲后,荀滦遣开小厮,寻到后厨讨了壶烧酒,兀自去后花园散心,初夏已至,荷花池里开始有花苞露出一点浅粉,清风吹动细杆摇摇摆摆,让人有种置身梦里的感觉。

    荀滦猛地灌口酒,他忽地忆起,第一次见到他的妻子,其实不是母亲喊他过去相见那次。

    在那之前,他和同事私服出来办差,然后他就看见有个姑娘,被人群密密地围着,她不羞也不恼,只自顾自地蹲下去,拿着翘边的毛笔,一瞬不停地写下了几笔,待那纸面朝上,他看见上面写的字:

    自卖其身,价高者得。

    她从从容容地盘腿坐在一张席上,隔得很远,阳光照耀下,他看见她脸上浅浅一层绒毛。

    心里有点奇怪的感觉,不待细想,同伴唤他,思绪被打断,也就算了。

    结果下午下值后,母亲唤他过去,他又看到了那个大胆的姑娘。

    心里竟好像有隐秘的欢喜悄悄漾开。

    母亲对她说让他娶她,只说跟这姑娘有缘。

    他看她一眼,她在低着头,睫毛浓密纤细,还在微微颤动。

    他应:“好”。

    女子终于抬起了头。

    平心而论,女子长得是很好看的,不过比她好看的,荀滦倒也见过不少。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应下,大约是觉得她可怜。

    母亲不知道他见过她,他也未曾同何人提起过。

    她孤身一人,到底要有何等魄力才能“自卖其身”呢?

    该是犯了“英雄救美”的病。

    他想着,他又不屑借用妻子娘家的势力,去为他在朝堂上分得一杯羹,既如此,妻子是什么出身又有什么影响。

    只需他看着顺眼便是。

    眼下这个女子他便觉得很顺眼。

    到底他还是草率了。

    婚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妻子竟然是如此木讷寡淡的一个性子。

    他起先还想着两人婚后可以慢慢培养感情,结果是他平常但凡没有一句话,她便是半口话也不提的。

    有一次,他生了气性,半个月没有同她先开口。

    然后他就半个月没有听到她说话。

    他想着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心里也不是没有过埋怨与不耐后悔的。

    可是他总会想起幕天席地中,那样浅淡悠游的一个她。

    这日子也不是不能凑合过下去。

    然而他怎样也没有想到,反倒是她先和离,离开了他。

    和离后的这些日子,有意无意地,他碰见过她几次,每一次她脸上的表情都极生动,眼神里满是光彩,叫他移不开目光。

    他这才知道,原来同他在一起的三年,确实不是她的样子。

    她那副样子,全都是装出来的。

    装给府内下人看,装给外面的夫人小姐看,同样地,装给他这个同床共枕的夫君看。

    他就说嘛!哪里有那样什么都不在乎,凡事都不放在心上的人。

    果然是假的,她只是对他们不放在心里而已。

    荀滦想哭,被气的。

    她怎么能一点儿也不把他放在心上呢?

    何以解忧?唯有酒香。

    半壶烧酒下肚,胸中的一口浊气喷出,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

    生日?他听见她旁边的妇人说什么“生日礼物”,今天难道也是她的生辰?

    ——

    “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今天给你过生日,想吃什么尽管说出来。”

    程榆芊偷偷拉着翎儿到一旁去,瓦罐里骨头汤正在沸腾着,她娘跟郑大娘在院子里洗菜,鸿升哥帮忙在灶房里看火,杏儿姐先回去把自家的鸡鸭再喂一遍,等下吃饭时间会比平常长一点,先让鸡鸭吃饱了休息。

    鸡鸭鱼肉都有了,鸡蛋羹也蒸了一大碗,另外还有几盘翎儿平常喜欢吃的菜,等下再用骨头汤涮些青菜吃,这顿饭保准叫人吃的满意。

    翎儿很懂事,懂事的小孩往往不会提自己的要求,程榆芊把她叫到一旁,好确认她想吃的菜今天这顿饭都有了,不要因为怕麻烦而不好意思说出来。

    “姐姐,其实我还想吃粘豆包。”

    “咱前面往右拐李记那家?”

    “就是那家。”翎儿低头绞着手指,往常她冲姐姐娘亲撒娇,是因为她知道她们会满足她,可是现在她想吃的粘豆包,还得要特意去买,她就不好意思了。

    其实早上她跟娘提过的,不过娘好像忘了,不吃也行,待会儿她反正能吃到很多好吃的。

    “等着,我现在去给你买。”

    也不远,她走快点,不到两刻钟就能回来,好不容易正儿八经给翎儿过一回生日,让她尽兴才好。

    跟她娘打个招呼,程榆芊揣着铜板往外走。

    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对着她的方向走过来。

    荀滦眼睁睁地看着人走近,朝他唤了一声“大人”。

    她好像有点不耐烦。

    看到他会不耐烦吗?

    一天之内见到他两次,况且是才不久前跟他说过“不想再看见他”,程榆芊想绕过他直接走,又觉得不应如此对他,只好挤出一个笑,“大人,你来这里……可是有事……”

    荀滦心里发苦,面上也回她一个笑,放缓呼吸,“随便走走,便走到这里了,看见你想和你打声招呼。”

    “哦……”程榆芊拉长语调,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她同他是没有什么话好讲的。

    要让她说真心的话,她还是那句“希望他们以后再不相见”。

    各走各的大道,互不打扰,相忘于市井琐事之间,挺好的。

    “‘哦’什么?芊芊你不想让我过来?”

    “芊芊……”

    程榆芊眼睛一瞪,皱起眉头,她发现这人不对劲,怎么忽地这么称呼她?

    见他又朝着自己走近两步,程榆芊下意识要往后退,他已伸出了手,手里放着一个小盒。

    “今日在码头处听见你旁边那位娘子说起“生日”一事,今日是你的生日吗?”

    “这是送你的生日礼物。”

    离得近了,程榆芊闻到他一股酒气,这才恍然他为什么看起来跟脑子有病一样。

    犹豫一下,还是没有把话说的直接,只道:“大人莫要如此唤我。”

    “今日不是我的生日。”

    “即便是,大人你也无需送我礼物。”

    “哪样唤你?芊——芊——吗?”

    那两个字故意拉的很长,似乎在他嘴里过了一道,程榆芊皱眉。

    他实在太不对劲了,到底是喝了多少酒?

    “芊芊不要我送的礼物,是不是在恼你在府上的三年我没有送过你?”

    “确实是我疏忽了,芊芊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

    她有什么好生气的?她从来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他越说越发离谱,语气简直到了一种让她酸掉牙的程度,也不知他酒醒后记起来,会不会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程榆芊不欲同一个喝醉的人再做纠缠,她声音无波无澜,“天快要黑了,大人该回去了。”

    “我不想回去。”

    “你不想回去怎么办?我这里没有让你休息的地方。”程榆芊有点烦躁,他要是没来,现在她已经喜滋滋走在回家的小路上了。

    “大人还是快些回去,再晚家里该担心了。”

    她家里现在也说不定就等她回去开饭了,她不能再在这里耽误时间。

    他突然拉住她的手,“你收了这个盒子我就走。”

    手心接触的地方温度滚烫,墨绿色的小盒子一下子到了她手上。

    他个子高大,在他面前,自己的手便显得太小,力气也不够,

    心中划过一丝怪异感,程榆芊要松手,没料到荀滦一个转身揽住他,将她圈在了怀里。

    他脸色晕红,呼吸越发急促,程榆芊被禁锢在他胳膊和怀里不能动,衣服摩擦着衣服,发出窸窣的声音。

    这处正好没人走动,只余他二人在此,气氛愈发安静。

    荀滦缓缓弯下腰,低着头,带着酒气的呼吸浅浅喷在她脸上,脖子上,耳朵上。

    他睫毛轻颤着,眼睛缓缓闭上,离程榆芊越来越近,几乎马上就要相触。

    “啪!”

    清脆的一声响,划破静谧浓稠的空气。

    荀滦呆住,手指颤颤捂着右脸,那里火辣辣的一片疼,足见打他的人用了十成的力道。

    可是他的心里比这还要疼上千遍万遍。

    “芊芊你……”

    怎能如此对我?

    “大人请自重。”

    荀滦脸上已经迅速红了一片,程榆芊的手心也被震得发麻,瞧着他脸上的委屈伤心难过,隐隐有些后怕。

    还好荀滦的性子好,若是换个人,她这样怕是落不了好。

    她与荀滦的体型又相差甚大,现在这里又没有旁人……

    程榆芊越想越后悔,她打这一巴掌是觉得她既已与荀滦和离,两人便合该桥归桥,路归路,如今他这般动作,哪里有将她当成一个普通女子来对待!

    分明是不将那纸和离书放在眼里。

    不过到底还是心虚。

    他已松开两臂,程榆芊站直身体,语气放柔了开问:“大人,你没事吧,方才我不是故意……的……”

    眼前男人不说话,一双好看的凤眸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她,捂着脸的手放了下去,程榆芊发现他右脸好像肿了。

    这样的状况,明天他怕是不好见人。

    程榆芊挠头,有些抓狂,现在荀滦最应该做的事是赶快回府,荀府什么没有?那里自有上好的金疮药帮助他恢复相貌。

    可是如此一来,荀滦脸上被人打了一巴掌的消息怕是就瞒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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