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终末，高三将至，忙忙碌碌。

    那次考试结束后，机构的大家度过了一段短暂而易逝的休息时光，为了迎接明天开始长达半年的集训。

    这也意味着程依年认识鹿千瑜的时间已经半年了，而接下来，她们还有半年的相处时间。

    高中相遇的人，大部分从认识开始就在分别倒计时。

    集训结束艺考结束后，她们都要回到各自的学校里学习文化课，迎接明年六月的高考，然后也许就是各自劳燕分飞。

    有些东西很难不去想它，一旦想到，心里都是泛起酸涩和苦味。

    带着激昂或苦涩的心情争分夺秒地忙碌，他们这个年纪的每个人现在应该都是这样的一个状态。

    ……本来应该都是这样的。

    在程依年遇到路旁小店里喝醉的鹿千瑜之前都是这么想的。

    “……鹿千瑜？”

    提着刚刚在超市买的润喉糖，程依年上前拍了拍鹿千瑜的肩膀。

    “还活着吗？”

    “……活着。”

    绝对喝迷糊了啊，平常的话应该会回“你说呢？”

    “明天要集训了耶，怎么还在这里喝酒？”程依年拉开她身旁的椅子坐下：“话说，未成年能在店里喝酒吗？”

    “喝一下又不会死，”这会鹿千瑜清醒了一些，把头抬了起来：“而且我已经成年了。”

    “……”这样啊。

    夏日里为数不多的凉风吹过，隐隐盘在心头的燥热和空气中醉人的味道也随之散去，程依年就这样陪鹿千瑜坐在长桌前，肩并肩。

    碰杯声、喧闹声、车辆破风和喇叭鸣起，尘世间有许许多多的声音，而她和她始终是安静的。

    “程依年。”

    直到鹿千瑜忽然喊了她的名字。

    “嗯？”

    “你真好。”

    “什么？”

    “之前我也遇到过别人哦。”

    “在这里吗？”

    “就是在这里，遇到过别人。”鹿千瑜重新把头低了下去：“她们只会说，这个年纪就出来喝酒，你好厉害，或者是不停问我发生了什么。”

    “你不是说你成年了吗？”

    “闭嘴，反正我现在成年了。”

    “……行。”

    程依年等着鹿千瑜继续开口。

    “所以你真的很好啊，很纯粹，很美丽，第一次看见你，我就想靠近你。”

    “……真的吗？”

    程依年感觉她说的同样也是她自己眼中的鹿千瑜。

    鹿千瑜是光，很好，很美丽，很纯粹，耀眼得让人不敢靠近。

    幸好她主动靠近了她。

    “你和我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说着说着，鹿千瑜忽然又把头抬了起来：“诶，你说，这句话像不像小说里的台词？”

    “像。”顺着酒鬼说话准没错。

    得到肯定的答案，鹿千瑜又把头低了回去：“依年，你能不能只和我好？”

    这占有欲如此之强的话语让程依年感觉自己像是幻听。

    “机构里的其他人都不是好人，像思萌，每天看起来和我关系很好，那天那谁来找我时还不是躲得远远的，用那种怀疑的眼神看着我。”

    “还有姜姜，只会甜言蜜语，实际上根本就是嘴上一套背地一套，你这么单纯的人肯定没两三句话就会被她骗过去！”

    “尤其是那个叶梓宇！垃圾班长！不知道怎么当上的，他以为他那些小动作我不知道？看我不爽那白眼都快翻上天了！我感觉他还想勾搭你……依年绝对、绝对不能和他跑了！”

    “嗯，不会跑。”程依年附和着。

    她又说这样的话。

    她根本不知道她的心思。

    ……算了。

    “依年，我只有你，真的。他们都不是真心的。”

    “就算之前多么亲密，说的话有多好听，最后都会变成那样，全部都是套着虚伪的皮。”

    “……最后都是那样。”鹿千瑜的声音渐低。

    “依年，我感觉好没意思。”鹿千瑜说着，伸出手想摸起面前的酒瓶再喝一口，却忽然发现酒瓶不见了。

    “我酒呢？”鹿千瑜摸不到，只能抬起头，结果一抬头就看到酒瓶在程依年手上。

    看到鹿千瑜抬头，程依年把玩起了手里的酒瓶：“你继续趴着，我手痒，玩一下瓶子。”

    “……”鹿千瑜露出了可怜兮兮的表情。

    她没有趴回去，而是用手撑起了自己的脑袋，目光有些空洞。

    不一会儿，她又开口了。

    “想要有一段理想中的关系很难吗？”

    “很难吧。”程依年不清楚：“也许对为数不多的一些人来说很容易。”

    “……这样啊。”鹿千瑜困倦地闭上了眼睛：“我一边想要有一段稳定的关系来支撑我自己，一边又不肯付出我的真心。”

    “依年你知道吗，我有过那么多男朋友，可我从来都没有那么喜欢他们。”

    “最开始的时候那一两个，还有一些少女的无知心动什么的，现在真的……完全没有了。”

    “只是像在找个伴而已，也好像只把对方当个搭子，我也完全不介意对方和其他女生一起，因为我潜意识地就没有信任他们、没有把他们当成我真正的男朋友。”

    声音越来越淡、越来越小。

    鹿千瑜的前十八年概括起来很简单。

    生下了就长得好看，在各种地方都如鱼得水。

    家里挺有钱，父母觉得自家孩子已经赢在起跑线了，基本不怎么管，在家庭生活和私人生活里双双选择了私人生活。

    学习上没有很大天赋，但气质超级好完完全全可以走艺考。

    像很多小说漫画的有钱人主角一样有些缺爱，但也许没有那么缺爱，在众多人际关系兴趣爱好中选择了“爱情”，以“建立一段合适的亲密关系”为目标。

    现在却感觉到疲惫了。

    “果然还是换一换，找个女朋友好了……”鹿千瑜喃喃自语，是谁都听不清的音量。

    但莫名的，程依年知道她在说什么。

    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她撑着脑袋睡着了吗？

    “鹿千瑜，”程依年朝她的耳旁靠过去，她没什么反应。

    鹿千瑜身高168，比程依年高7厘米，坐下之后差距有些看不出来，但程依年靠近得仍然有些费力，最终只是堪堪停在鹿千瑜脖颈和耳朵中间位置的水平线上。

    然后，在城市喧闹的夜景里，在觥筹交错的清吧，向着身边的人，微不可闻地宣告潜藏已久的心意：

    “你打算交女朋友的话，可以来找我哦？”

    一切仿佛静止。

    层层叠叠的树影盖住了地面，也盖住了两位少女的身影。

    她们的世界迟滞在这一瞬。

    下一瞬，程依年后退，从鹿千瑜身旁移开。

    可以了，到这里可以了。看着鹿千瑜始终闭着的眼睛，程依年对自己说。

    暧昧的气息，模棱两可的话语。

    到这里就可以了。

    醉鬼听没听到，醒来能不能记得还不一定呢。

    她本来不该上前搭理她的。

    收尾在上次那个脸贴脸的玩笑那里，已经够过分了，虽然之后还是和没事发生一样。

    说好那是最后的放肆的。

    可是她完全放心不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