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寄闻的状态很差,他经常哭,经常否定自己,这让王远生倍感头疼和心酸。
王远生拿着病历单,沉默的站在病床前,淡红的针织外套在雪白的床边犹如在水中绽开的血液。
没有那么艳,只是红。
分外的红。
明明只是一件淡粉的针织外套。
他扬起嘴角,露出一个讽刺至极的笑,手指死死的摁着手中薄薄的纸张,面色骇人。
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可以毁掉所有孩子?
一个自私自利,掌控欲强,一个贪财好色,不闻不问。
这一刻的他忽然迷茫了,恍惚之间再次想起,他的弟弟,死在十七岁。
死在少年意气风发,青春洋溢的大好年华。
良久,他揉皱病历单,扔进垃圾桶。
我在易浮萍全天监视的二十年里,你也那样的痛苦。
王远生到处打听,是一种什么形式的管理和教育可以杀死一个易寄闻?
易寄闻害怕见到生人,他好像变得束手束脚。
几乎是每天都会哭着向王远生否定自己,他一闭眼就是那双哭红的双眼。
他抓挠着自己,像是想要损去这罪恶的躯壳。
易寄闻是外公带大的,他只见过一次易峰起,十数年过去依旧忘记不了那双浑浊双眼里浓厚的厌恶。
好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下进油锅里受着百般酷刑一般折磨。
满身是伤的王远生看到这样的眼睛,在那一瞬间便放弃了挣扎。
他想起易浮萍对着自己父亲哭吼呐喊的那一句:“你害死了妈妈,你夺走了她的幸福,也想要让我一样吗?!”
易峰起眼神阴鸷,从未正眼瞧过她。
哼了一句起身便走。
易浮萍疯的时候给他讲过奶奶的故事:
奶奶叫陈瑄荷,是易峰起的表妹。
他于一个太阳高照的午后对陈瑄荷一见钟情,此后便如疯魔一般追求。
陈瑄荷小时候被拐卖,到几岁被收养,几经辗转,又回到了亲生父母的身边,且当时已经结婚,可易峰起不管不顾,坚持追求陈瑄荷。
在得知陈瑄荷的丈夫出轨后,易峰起提着刀上门砍了她的丈夫和情妇。
陈瑄荷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前夫婚内出轨,只认为是易峰起毁了她的一生。
易峰起那时候家里是地主,便被保释了出来。
陈瑄荷悲痛欲绝正欲殉情被易峰起所救,拼命劝诫无果后,锁上门,强要了陈瑄荷。
偏偏好巧不巧,命运就是要将两个人死死的缠在一起。
陈瑄荷怀孕了。
她的丈夫便是因为陈瑄荷怀上孩子的几率太小,这才准备娶个小妾。
陈瑄荷是新时代女性,绝不接受三妻四妾,那个时代背景下的丈夫选择了婚内出轨情妇。
陈瑄荷恨透了易峰起,不成想怀有身孕后被易峰起囚了起来。
直到她生产的那一日,她生下一个女孩,就像是基因彩票一样,明明是血缘近亲,孩子却是健康的不行。
哭声嘹亮。
陈瑄荷看着篮里的孩子,拿着剪刀,在一个如血色般鲜艳的黄昏之下捅穿了腹部。
抱着孩子的易峰起看到的是鲜血撒在向日葵的花海里,那是他为了她,亲手种下的。
他听见她说:“我这一生,宛如浮萍。”
漂泊的浮萍,溺在血色的向日葵花海里。
陈瑄荷被窒息的爱拖拽着,五马分尸。
“啪”的一声后,日记本被合上了身躯。
王远生看见泪水滑过易寄闻的脸颊,有些愣神。
“外婆,很苦吧。”
是啊,那么苦。
王远生拾去他的泪水,摸了摸他的脸轻声道:“睡吧。”
易寄闻哭的更凶了,一双手死死抓着王远生正准备抽回的手:“哥哥会把我锁起来吗?哥哥不要嫌弃我,哥哥也不要恨我好不好?”
他这一生中,十七年都只是用来追逐王远生而已。
因为害怕,因为惶恐,因为不安,他不想做那浮萍,被抛弃一次就够了。
易寄闻对于王远生的渴望是渗入骨髓的痴迷,从第一眼开始,就被俘获了灵魂。
十七岁以前他看到的只有照片,一张又一张,被所谓的母亲寄回来给外公,外公从来不会看这些照片,但是会拿回来。
小时候的易寄闻经常去看这些被外公丢在角落里的照片,看到的第一张照片,是哥哥抱着奖杯,笑的并不开心,只有满心满眼的疲惫,易浮萍站在小小的王远生旁边,揽着他的肩膀,满眼的幸福,反观王敬廉,他留给镜头只有一张不耐烦的侧脸,另一侧看样子应该是在打电话。
他不懂,拥有奖杯的小孩怎么会不开心呢?
他要是拿了奖杯,就不会被外公打了。
他不知道那是哥哥,他拿着照片去找了外公,外公把他打了一顿,告诉他这是哥哥,优秀的哥哥。
外公看到的是奖杯,是优秀的哥哥,易寄闻看见的只有满眼疲惫扯出苦笑的哥哥。
在被外公锁在密室里的时候,他会缩在角落里借着那一点光源看照片,哥哥像是一块上好的玉石,就是没有光泽。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只能借着那一点光,看清王远生。
哥哥是他无数次被外公关禁闭的源头,他恨过的,恨他样貌出众,恨他父母双全,又恨他才华横溢。
可是那三百多张照片里的王远生,竟然没有一张是愉悦的,说来讽刺又可笑。
要不是扯着嘴笑的比哭还难看,要不就是抿着嘴沉默。
后来的易寄闻也很优秀,他去参加了省级的比赛,拿了很多金牌,可当他再次回看王远生的时候,他已经拿到国外顶级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因为身体原因,报的医学。
易浮萍不同意他学医,他们吵了很久,在这段母子之情里面,王远生总是退步的那一个。
他如易浮萍的愿去选了设计。
他又一次失去了自我的抉择。
“不会的”王远生的话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在。
他抬眼看到的是哥哥,是小时候,在密室里借着那一点点光才能看清的哥哥。
眼眶泪水汹涌,溢出来,打湿了床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