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手

    “承蒙殿下谬赞,惟愿他日能观君临九阙,御极天下。”楚池屈身福礼,眼尾泛起薄红,指尖死死掐进掌心方能止住战栗。

    今日房间难得开了窗,风一吹,桌上书卷哗然散落。高九日玄色蟒纹袍角被风掀起,露出内里暗绣的螭纹,他指尖拂过卷册时微滞,骨节分明的手掌压住飞散的宣纸:“阿楚当知,冠冕之重,非尽在庙堂,我……身不由己。”

    “好个冠冕之重!”楚池霍然转身,斜睨他冷笑道:“殿下一句话,便可让那些女子悉数丧命,好一个身不由己啊!”

    “阿楚,你逾矩了。”他背光而立,恰似庙中泥塑神像。

    “民女告退。”楚池将前二字咬得极重。

    高九日扶在柱上的手背青筋暴起,喉结滚动数次,终是未发一言。直到那抹身影消失,他才从袖中取出染血的帕子,将掌心掐痕细细擦拭。

    楚池背倚青铜兽首衔环的门框,豢养的野兽在底层嘶吼,血腥气顺着缝隙蜿蜒而上,她垂眸将呼吸敛入丹田——此处无救世佛陀,唯有自己。

    檀木雕花栏杆沁着经年的寒意,她俯身下瞰,但见每层回廊皆有玄甲卫戍持刀逡巡。唯二楼最为特殊,高九日与那些锦衣玉食的看客们都位于此处。

    她倚着石壁暗自思忖:那些金冠玉带的贵胄岂肯与贱籍女子同履一地?这斗兽场定有两条道——一条是她们踏过的甬道,另一条必是藏在锦绣帷后的雕花暗门。

    高九日那间房恰似枢纽,左右各五间密室如雁翅排开。左首两楹分明是楚池的寝阁与演武堂,第三间始设凭栏的观台;右侧格局当如镜像,而对岸层层叠起的石阶看台,早被经年血渍沁成赭色。人呐,总爱将心头好搁在抬眼可见处,她玉指轻抚下颌,目光锁住右首第一扇描金门。

    才触到冰凉的门环,那乌木门竟似生了根。纹丝未动的门扉上,蟠螭纹在月光里泛着冷光,恍若嘲弄。正当她要探向门缝时,身后木忽地有冷香沁入鼻息。

    “姑娘怎在此处徘徊?”耳畔响起的女声让楚池紧绷的肩颈稍松,她反手扣住那人腕间命门:“我住那呢,这话合该问姐姐才是。”

    女子眼波流转,忽地挣脱桎梏后退半步,惶恐道:“我只是路过。”

    朱唇翕动着吐出搪塞之词,月白裙裾已朝着旋梯飘去。却见楚池云袖翻卷,鹞子翻身截住去路,风灯将两人的影子绞在青砖地上:“我猜你便是那个玉牌雾雨,对吗?你也发现了吧?”

    雾雨惊觉眼前之人的敏锐,她别过脸避开那人灼灼视线,肉眼可见的紧张:“我是雾雨又能如何?发现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斗兽场的生门,就藏在那间房,对吧?”楚池这话虽是反问,语气却异常笃定。

    “我不知道。”雾雨见机绕开疾行下楼。

    楚池立于原处,衣袂翻飞如墨,望着雾雨渐远的背影忽而扬声道:“卿欲行之事,恰是吾心所向。雾雨姑娘,何不携手破这樊笼?”声若松涛穿石,在矿洞穹顶激起阵阵回响

    雾雨脚步陡然顿住,蓦然回身时,两行清泪潸然而下:“当真?你不是同那兽场主人亲近得很。”

    楚池踉跄着走下岩阶,将几近失去知觉的右臂尽力抬起来,耸耸肩道:“若真沆瀣一气,何至落得这般狼狈?”

    “快些包扎罢,当心溃脓。”雾雨掏出素帕欲递又止,指尖微微发颤。

    楚池欺身逼近半步,眸中映着矿道深处明灭的鬼火:“姑娘可信得过我这残躯?”

    雾雨凝望那截几欲折断却仍倔强抬着的手臂,倏地轻笑:“横竖是困兽之斗,不如赌君一局。”她反手将素帕系在楚池腕间,青黛眉梢挑起三分决绝。

    “如此,请姑娘附耳。”楚池引她至背风处,指尖在岩壁上勾画矿脉走向,“三层娘子执镐,四层五层转运,地宫暗道皆藏于二层——那处的石阶看似寻常,实则暗合九宫八卦。”灰簌簌落在她掌心,绘出诡谲阵图。

    雾雨以钗代笔,在湿滑的青苔上记下方位:“我与各层姊妹倒还相熟,只是那玉牌娘子们……”她忽地顿住,耳尖微动,警惕地望向转角处晃动的灯影。

    “劳姑娘费心联络。”楚池突然提高声量,佯装怒斥将雾雨推了个趔趄,“既不愿相助,休怪某家无情!”暗地里却将半块虎符状的煤块塞进对方掌心,粗糙纹路恰与雾雨掌中旧疤严丝合缝。

    待巡夜人的梆子声远去,楚池倚着冰冷石壁长舒口气。

    六日浮生,恍若魇中一隙。

    这囚笼般的矿洞里,风月二字早被铁镐声碾作齑粉。女子将掌心贴在湿滑岩壁上,暗忖:既入虎穴,当断豺狼咽喉。

    寅时三刻,她像普通玉牌那般带队进矿洞。东南西北四角悬着丈宽木箱,青铜齿轮咬合声里,绞盘每隔一刻便吊起满箱煤矿。

    楚池指尖划过箱椽凹痕:“怕是从齿缝里逃出只蝼蚁,也要被碾成齑粉。”她倚着铁栏仰颈,但见青铜锁链蜿蜒隐入穹顶暗处,恍若巨蟒盘踞。四角对称的机括透着诡谲,倒似按奇门遁甲排布。额角突突作痛间,两轮过去,楚池依旧像假人似的一动不动。

    周遭女子攥着铁铲的指节发白,终有人嘶吼着掷来铁器:“你为何不劳作!”春花轻推她肩头时,楚池方从蛛网般的思绪里惊醒,却见那女子双目赤红如困兽,青筋暴起的脖颈贴着褴褛衣襟:“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你为什么不干啊!明明我干的这么努力!”

    楚池旋身错步,铁铲擦过耳际,直将木箱砸出裂帛之声,木箱在嶙峋岩壁上磕碰出火星,轰然撞上凸起的钟乳石,整个铁索吊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门外传来壮汉暴喝:“作死的蹄子!莫不是要学前头摔成肉泥的蠢货?”火把映得洞窟忽明忽暗,待那染血的木箱重新升上来时,箱底空无一物。

    楚池突然僵在原地,披散的青丝扫过斑驳石栏。她俯身探向深渊时,青筋暴起的手指几乎要抠进石缝,却只见得墨汁般的黑暗裹挟着硫磺腥气扑面而来。转瞬血色从耳尖漫到脖颈,她猛地扯住春花的粗布短衫:“好丫头!咱们有活路了!”声线抖得如同绷到极致的弓弦。

    原来这四口玄铁木箱暗藏机栝,看似各自为政,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十吨煤石分装之下,但凡哪箱分量与其余相差过甚,便会触发岩壁暗藏的千斤坠——那坠箱的玄铁链足有儿臂粗细,先前女子独自试逃时,怕是刚翻过箱沿便触了机关,这才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若要平安出这鬼窟……”楚池咬破指尖在石板上疾书,煤灰混着血珠凝成歪斜的算式:“需将十吨煤均分四箱,每箱七百八十斤有余。前几趟须得超额运载,后头方能讨些便宜。”忽有凉意漫上脊背——史书只载七尺男儿,何曾录过女子斤两?她强压下惶急,环视瑟缩在阴影里的女人们:“诸君可将体量报与我,必能谋得生路。”

    “凭甚信你?”角落里传来冷笑,却见方才哭嚎的女子踉跄起身,额角还带着撞箱的淤青:“横竖都是死,倒不如赌个痛快!”这话激起零星应和,稀稀落落如同秋雨打残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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