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过是砸了你的药铺,连那女子都没伤着,何至于屠我满门、灭我弟兄?我不过替人办事!”毛虎铁塔般的身躯蜷缩一团,蒲扇大的手掌却掩着涕泪横流的面孔,哽咽声震得其余人鸡皮疙瘩落满地。
楚池蹙眉打量这个哭得浑身发颤的壮汉,绞尽脑汁也没想起自己到底在哪见过他。季川忽而倾身贴近她耳际:“这人叫毛虎,他说他祖籍是丹州但以前在上京城的黄竹寨当土匪。”
这话如寒刃劈开混沌。楚池瞳孔骤缩,这才恍然——眼前之人正是那日袭击谭念念的土匪头子。
“好个忠人之事!”她忽而展颜轻笑,笑意却未达眼底,瓷盏在掌中碎作齑粉,“纵火劫掠时怎不讲道义?屠刀落在自己颈间倒要讨公道?”
毛虎喉间爆出野兽般的低吼,铁拳裹挟劲风重重砸向案几,木屑应声飞溅:“你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
楚池忆起往事怒火中烧,瞪圆眼睛抬抬下巴挑衅道:“我再说一百遍也是这个理。”
毛虎再也忍不住,哪还管什么劳什子公子少爷,话语还未落下,人已暴跳而起,蹬翻木凳如猛虎扑食般袭来。
“真虎我尚不惧,还怕你这纸糊的?”楚池旋身错步闪过攻势,反手扯开布匹亮出拂尘剑。寒光乍现间,系统警告刺耳响起:【警告!警告!毛虎武力值远大于小主,请小主谨慎发言!】
“我去你的谨慎发言!”她挥剑直取咽喉,“狗世道,你作践我可以,但不许作践我的念念!”
毛虎被这猝不及防的兵刃惊得怔住,剑兰却猛然横刀格挡:“小……您不能!”刀剑相击迸出火星,楚池眼中血丝密布:“为何拦我?”
“问幕后主使!”剑兰急喝。
楚池剑锋急转抵住毛虎喉结:“说!谁指使的?”见对方垂首不语,她手腕施压划出血线,系统警报再度轰鸣:【警告!警告!毛虎武力值远大于小主,请小主谨慎动作!】
“再聒噪……”她抬眸望向虚空,剑尖震颤发出低吟,“今日便让这破书灰飞烟灭!”
“各位兄弟冷静!”季川横插进剑拔弩张的两人之间,双手虚按示意停战。毛虎充耳不闻,右拳猛然砸开抵在胸前的剑锋:“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爷爷我都怕打折了!”他虬结的臂肌在粗布短打下起伏,唾沫星子直喷到楚池脸上。
楚池手腕一抖将剑归鞘,靴子“咚”地踏在条凳上。她揪住毛虎汗津津的领口猛然发力,直把那壮汉拽得一个踉跄:“小爷我虽不像你们这帮土匪杀人越货,倒还知道不取不义之财!”
“呸!”毛虎拍开她的手,粗指头慢条斯理拾掇着皱巴巴的衣襟冷哼:“上月在城西装神弄鬼骗钱的,莫不是阁下?”这话像盆冷水浇在楚池头顶,突然语塞。
季川见机忙打圆场:“两位这般缠斗只会惊动巡防营。听闻城郊大营月后要比武,不如届时……”话音未落,楚池已嗤笑出声:“赌什么?赌命?他这条贱命值几个铜板?”
“放你娘的屁!”毛虎蒲扇大的巴掌拍得木桌震颤,“就这小鸡崽儿,赢了都嫌跌份!”
“那便赌个彩头。”季川摩挲着下巴,“输家要给赢家当三年马前卒,端茶递水牵马坠蹬,如何?”
“让老子给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当跟班?”毛虎仰天大笑,“说出去都得叫人笑掉大牙!”
“哎呀大哥,这不是胜负未定嘛!如果这小子输了你呢!”
“他必输!”毛虎斩钉截铁,斜睨着对方单薄的身板。楚池却已冷静下来——当时交手土匪进门未取分毫,而是直奔谭念念来,她必须要知道背后的人究竟是谁才能保护念念。
“如果我赢了,”她一字一顿,“你便将背后之人告知。”
“成!”毛虎答得爽快,“反正你赢不了。”
见二人终于和解,季川紧绷的肩背松弛下来。他从食盒里摸出两个馒头:“垫垫肚子,等到了琼华郡,管够的肉饼子任你们挑。”说着将馒头分给楚池与剑兰。
楚池道谢后狼吞虎咽地咬下半个馒头,却因吃得太急被噎得面色发青,捶胸顿足的模样惊得季川忙抽出腰间的水壶递给她。后者接过水壶仰头痛饮,待缓过气来,随手用袖口抹去唇边水渍:“小兄弟今早在城门口横眉竖眼的,倒像个跋扈的纨绔。”她眼尾微挑,眸中竟透出几分长辈看晚辈的慈蔼。
“胡吣!”季川愤愤地往桌上一拍,“我可是要当平国大将的!那时又不知你们是来投军的,只当是群不长眼挡道的流民。”他耳尖通红,活像只炸毛的雏鹰。
楚池捻着馒头碎屑轻笑:“兵士与流民有何不同?”
他看她这模样更是气愤,这瘦小子看自己的目光里怎么还带着几分长辈的慈祥?
“自然不同!”少年梗着脖子嚷道,“我舅舅说过,为将者当视士卒如手足弟兄!”毛虎听着这话突然嗤笑打断。那络腮胡汉子掰着冷硬的馍馍,漫不经心道:“醒醒吧傻小子,咱们这队是充作丹州守备军的炮灰,琼华郡?下辈子吧。”
季川瞳孔骤缩,指尖深深掐入掌心:“你胡说!我爹明明……”
“瞧瞧帐外那两顶破毡帐。”毛虎朝外努嘴,“真正的精锐明日就开拔了,留下咱们这群老弱病残填丹州的窟窿。”他啐出口中的麸皮,“老子是使了银钱才躲进这的,你嘛……”未尽之言化作一声嗤笑。
连楚池听到这话都有些坐不住,原来是这样,难怪她们进来的流程如此简单。
木凳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季川浑身发抖,突然掀翻木凳就要往外冲:“我要找爹爹问个明白!”却在帐帘处被守军厉声呵退。少年只得蜷在霉味刺鼻的褥子里嚎啕毛虎被吵得青筋直跳,拎鸡崽似的将他甩出帐外:“给老子滚河里清醒清醒!”
四周寂静,帐篷内只剩楚池和剑兰两个人,外头燃烧的篝火噼里啪啦地发出响声,楚池就着摇曳的烛光擦拭剑柄,铜盆里的清水映着她沉静的眉眼。剑兰绞着衣角来回踱步,终于忍不住打破沉寂:“小姐,咱们真要在这丹州耗上三年?”
银刃在绢布下闪过寒芒,楚池手腕翻转仔细拭过吞口:“垂玉她们既在琼华郡铺路,你我在此蛰伏反倒便宜行事。”
外头窸窸窣窣地传出兵士换岗的杂乱声。
“我们此时要做的是强到让上头的人不得不看见我们。”楚池抬头对上剑兰双眸,她忽然想到什么,又收敛目光温柔道,“对了剑兰,日后别再叫我小姐,你要唤便唤我赛英或是阿英吧。”
“小姐,这……”剑兰纠结又为难地蹙着眉道。
“这没什么不好的。”楚池接过话头,“你若是还把我当救命恩人便听我的。”
剑兰喉头滚动着那个滚烫的称呼,指尖掐进掌心才嗫嚅出声:“……阿英。”
楚池眼底漫开笑意,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好姑娘。”她转身将佩剑悬上帐柱,“待我们在这守备军挣出名堂……”话尾湮没在骤然掀起的帐帘声中,季川顶着湿漉漉的额发闯进来,活像只聒噪的云雀,从丹州的旧事说到巴庆岭的野莓子。
好不容易把这傻小子聊睡着,楚池拎起木盆扯着剑兰往湖边去。春寒料峭的湖水漫过脚踝时,她倒吸着气却笑出声来。黏腻汗垢如湖间泛起的水泡似的从四肢百骸中冒出,松快感遍布全身。
楚池闭上眼睛,恨不得今晚就寝在这里。想着明日还得早起,她意犹未尽地起身穿衣。
晨光熹微,黑云密布,昼夜巨大的温差使帐篷外浮起一层薄薄雾气。忽有号角声撕开寂静,却在攀至最高处时骤然喑哑。
楚池将粗麻衣襟紧了紧,暗笑这司号兵怕是连肺腑都咳出来了。
她看着睡眼惺忪的季川从毡毯里猛地坐起,炸毛的乌发间还粘着草屑:“哪个混账敢扰小爷清梦!”
毛虎巴掌已拍在他后背:“崽子再赖床,小心军棍伺候!”少年揉着酸疼的肩胛嘟囔:“鸡都没打鸣呢……”
楚池接过话头倚着帐柱曼声吟道:“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改动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不知季少爷项上头颅,值几斛军粮?”
季川顿时涨红了脸,胡乱套上革靴时差点绊倒。四人奔至演武场时,只见稀稀落落的新兵歪斜倚着长枪。高台上的总教头梁勋伸着懒腰,声线裹着黏稠睡意:“我是你们的总教头梁勋,日后便由我带领你们。行了,后山十圈负重,日落前回营。”
“这算哪门子操练!”人群里炸开不满。梁勋却懒洋洋剔着指甲:“违令者,杖二十。”
楚池率先蹲身拾起沙袋。粗麻布料磨得脚踝生疼,她却将绑绳又紧了三扣。剑兰如影随形,而季川踉跄追来时,沙尘已呛了满喉:“等等……咳咳!你们属兔子的么?”
后山小径霎时沸腾。起初众人尚存较量之心,待转过第三道山坳,攀比早化作此起彼伏的粗喘。
远处梁勋正倚着瞭望塔嗑瓜子,嗤笑声散在风里:就他们这地方,易守难攻还是通商丝路的扼要,哪会有什么不长眼的来攻啊,丹州守备军都不知道松懈几十年了,还真是少年意气,说跑就跑,这么努力,真想当守备军的头头么。
楚池望着前方肌肉贲张的脊背,她速度快但气力还是太小,两个沙包挂在腿上便如坠了千斤重的矿石,没跑几步都要停下来喘很久的气。
她边跑边怀疑:自己到底是怎么在斗兽场杀掉那些畜生的?想着想着她便不由自主地感慨:“果然人在极限环境下会爆发出潜力。”
感慨完后,又要拖着千斤重的腿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