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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如来(二)

    少女开启锦盒之际,满心惊愕。

    今日她来到首饰铺前时,本未抱丝毫期望。毕竟三日前那男子既未告知姓名,亦未留下任何讯息,就连具体见面的时辰也未吐露只言片语。只怪她当时走得匆忙,竟忘了询问。不过,那男子确实不似能制作首饰的工匠,所以她今日前来,虽说是赴约,但更多是想为两日后自己的生辰挑选一支好钗,以免让父亲为难。

    然而,午后她抵达店门前时,却发现对方已在附近等候。随行的少年饶有兴致地低头剥着莲子,这让她不由一惊,在心底默默为这名男子道了歉。

    虽说绛衣男子将锦盒递给她时满脸歉意,一旁的少年更是阴沉着脸不瞧她一眼,但出于礼貌,她还是依言打开锦盒瞧了一眼,心想无论如何至少得送上几句恭维之词,再随意挑几处不显眼的毛病,而后便能顺理成章地回绝对方可能的非分之想。

    但事实上,她在打开盒子后,便被盒中之物牢牢吸引住了目光。锦盒内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一支古朴的银钗。银钗上有盛放的山樱,纹路褶皱清晰可辨,花蕊中心是明艳的宝石,将银花映衬出动人的绯色。尾部以数缕细银丝点缀着成色上品的真珠,末梢又续上了镂空的玉珠。若说这手艺不好,只怕整个杭州城都找不出能做好首饰的匠人了。

    “公子当真是好手艺,之前是小女子失礼了,还望公子海涵。”少女朝着始终面带笑意的绛衣男子欠身行了一礼,“制钗的费用,还有公子的……工钱,小女子愿双倍支付。”

    闻言,面色阴沉的少年立刻眉开眼笑,正欲上前,却被绛衣男子拦住。男子对少女笑道:“不必了,此钗正是赠予姑娘的。”

    少女顿时哑然。在杭州城内,男子赠女子钗饰乃是定情之举,人尽皆知。眼前这男子虽说看似高门大户子弟,却公然向自己示好。若是自己的父亲在场,只怕会当场应下,生怕自己嫁不入高门。但她心如明镜,那些深宅后院并非她所愿,更何况她心里早已有了人选。

    “你可别误会啊,这钗原本是我们公子打算送给他胞妹的,只是佳人已香消玉损多年,空余图纸睹物思人。正巧你又说你喜爱真珠钗,所以公子才按着图纸制作出来,并没有轻薄你的意思。”一旁的少年立即走上前来挽住男子的手臂,冲着少女呲牙咧嘴道,“公子不喜欢女人,他啊喜欢我这样的!”

    此言一出,不仅少女,就连叶微尘自己亦是面露惊恐之色。见二人皆盯着自己,肖思青自觉无趣,自顾自地掐了掐手中的莲蓬便退回原地,口中仍是喃喃:“在船上的时候不是你自己说的嘛……”

    少年这一句声音很低,且模糊不清,很容易让人听成“床上”。只见那少女嘴角颤抖着勉强扯出一抹微笑,这才打了个哈哈道:“我这……哎,是小女子的不是,啊,公子见谅……”

    叶微尘知道此时再解释只会越描越黑,索性不作答复,只回了一礼,莞尔道:“侍从顽劣,还请姑娘莫要见怪。”

    “哪里哪里,”少女笑了笑,却是面露难色,“只是家父行商多年,时常教导不可贪图他人恩惠。还请公子开个价,若是小女子今日随身携带的银两不足,公子大可以随我前往客栈去取,小女子随父经商,这点家底还是有的。”

    “如此,姑娘便给一文钱吧。”

    “一……一文钱?”少女似有些惊诧,甚至伸出手指比划,“公子莫不是在说笑?”

    “重在心意而已,”叶微尘莞尔,“怕姑娘心存顾虑,如此,便算是我收了钱,做的买卖,姑娘大可以放心将这钗拿去。”

    “哎你这……”见执拗不过眼前这位言笑晏晏的男子,少女只得从钱袋中取出一枚铜钱放在他的手上,倒是舒了口气,笑道,“什么姑娘啊姑娘的,公子倒是生分。小女子姓叶,杭州人士,家父常唤我阿樱,公子也这么唤我便是。”

    “可巧,在下亦是姓叶,名为微尘,算起来该是京州人士。”男子指了指身后的少年,“这是在下的侍从,名唤思青。”

    “露雨青珠垂玉叶,荷花素袜渡微尘。”阿樱若有所思沉吟道,“卢先生的诗想必便是为公子而作的吧!”

    “哪里哪里,阿樱谬赞。”叶微尘略显羞涩,转而问道,“阿樱既是杭州人,那可否为在下指个路?在下初至杭州城,只觉着这一路而来有惊无险,实则该是上苍庇佑,故而想寻个佛门中地捐赠些香火,也可保我与思青回京平安。”

    “要是说杭州城内的佛寺的话,那当属净慈寺了。”阿樱眨了眨眼,“听家父曾说,圣上入杭时也曾修缮过净慈寺,那里原本是叫作寿宁禅院的。”

    “寿宁禅院……”叶微尘口中喃喃,却是一旁的少年忍不住开口道,“净慈寺的香火旺盛得很,内里更是有敕造的千佛阁,传闻可上通佛主及座下八十八佛,便是我这个打渔为生的也是知道一些的,公子又何必问她?”

    阿樱一听少年口中尽是挑衅,便是不爽,竟是负气道:“那可好得很,那想必这位侍从小哥也定是知晓前去净慈寺的路的,如此说来倒是阿樱班门弄斧了。”

    “路……可以问的嘛……”肖思青顿时一噎,只得低语了一句。

    阿樱自是不同他计较,只是同绛衣男子欠身,而后款款道:“说来也巧,明日便是家父同净慈寺中伙房约的押送米粮上山之日,公子若是不介意,可明日至河坊街头随我们一同上山,今日天色不早,公子可早些歇息。”

    “如此也好。”叶微尘徐徐行礼,“届时别是叨扰了才是。”

    “哪里哪里,是阿樱要谢过公子割爱才是。”少女忙是回礼,便是告辞。肖思青回望了少女离去的背影,再看这绛衣男子正把玩着红线,索性怪声怪气道:“公子倒是舍得,那一支钗莫说是手艺功夫,便是那些个真珠宝石都是寻常人家置办不起的,你却只收人家一文钱!”

    “思青,你可是担心路费?”叶微尘哂然,从袖中摸出一枚玉牌放入他的掌中,“若是银票用尽,你可凭此玉牌前往各大钱庄,报五院主之姓名便可领用他的存银。”

    见少年双目放光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叶微尘只得耐住性子补充道:“但如此生出的开销用度,皆会被钱庄以海雕传信呈报五院主,所以,你还是慎用为好。”

    脑海中掠过那盛气凌人的白衣男子,肖思青果断打消了念头,忙是应了一声,便将玉牌交还至叶微尘手中。叶微尘自是笑叹,伸手拭去少年鼻尖的汗珠,问道:“思青,方才湖中泛舟可尽兴?”

    “自然尽兴!”一提起泛舟,少年顿时打起了精神,“这同在海里全然不一样,湖面上行舟倒是稳得很,那些个荷花也是好看的,我还摘了莲蓬来。”

    说话间,叶微尘已然将手中那枚铜钱穿入红线。铜钱上无甚污渍,想来那少女定是个讲究人,如此使用起来也方便得多。

    他闭目倾听,市井嘈杂之外,幽幽山林之间,有风而来,又往何处去,此刻已是一清二楚。再睁眼时,却是知晓了少女所在之处。再探听时,却见红线滑落,垂于身前,铜钱跌落尘埃,宛若深渊之目般露出阴森的光泽。

    少年还在唧唧喳喳地谈论着自己的见闻,并未发现眼前之人已在一呼一吸之间完成了某个术法。见对方许久不给予回应,便是将话题打住,支支吾吾问道:“公子是不喜欢游湖么?”

    “怎么会?”叶微尘似有些哭笑不得,“西湖风景甚好,与你同游甚是惬意。”

    “那为何……你看起来有些不高兴呢?”

    不高兴么?叶微尘不由蹙眉。天光之下,碧水之上,荷花万顷,微风拂面,身侧亦是前世未能如约而至之人。无暗潮涌动,无案牍劳形,渺渺二人行于天地之间,成未完之夙愿,自己又为何难过?

    是了,红线所指之处,亦在那山林佛寺之间。想来前世诸般因果,终需在此世作出了结。但他们二人不知,身侧之人亦不知。普天之下,或许只有他此身相知。而后佛威自怒,断己视听,皆是阐明了令他莫问。

    他如何能够莫问?他如何甘愿莫问!

    那年高门华府之中,佛香病榻之侧,他曾将红线系于那枯败的腕间,而后向着司缘庙的方向默念。他既是妖仙之身,代神司管红线,那便是能了结此桩夙愿。否则忘川之下,九泉之上,无论多少转世轮回,未尽之缘亦会再次找到他,将他重新带回人间。

    叶微尘舒了口气,拍了拍少年的肩,慨叹道:“大概是,没能在那些荷花里寻到一株并蒂莲吧。”

    清晨,山间鸟鸣声声。与海外仙山的空寂不同,杭州城内的山并不高耸入云,因此,鸟鸣此起彼伏,与泉水的淙淙声相互应和,松柏之间,古寺高阁若隐若现,耳畔传来的钟声,让登山礼佛之人沉浸在这片安宁之中。

    山道上,几辆粮车缓缓前行。时而响起的雄厚吆喝声打破了空山的寂静。最前面的驴车上坐着一个少女,今日的她身着对襟窄袖素罗褂,下配褐色罗褶裥裙,与前日初见时的明丽动人不同。肖思青在上山前曾发问,好在阿樱并未气恼,只是安然答复道,佛门重地,穿着太明艳会显得不敬。

    “心诚则灵。”路过的叶微尘只说了这么一句,脸上笑容依旧,不知是何意。但肖思青总有预感,自家公子绝非礼佛之人,至少他那一身明艳的绛衣可以证明这一点。

    阿樱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风景,冷不防看到主仆二人从驴车旁经过。那绛衣男子神情自若,而青衣少年却气喘吁吁,额上满是汗珠。

    “喂,小侍从,你瞧瞧你家公子,再瞧瞧你自己!”阿樱故作意味深长。肖思青瞥了她一眼,心想姑娘家坐车自然无碍,可自家公子不愿乘车,他也不好把公子一个人丢在山道上徒步,只得跟在后面。没想到对方不仅因人偶之身不会流汗,而且一路而上毫无疲惫之意。

    明明是一个不喜欢走路的人啊……肖思青胡乱思索着,却在对上那绛衣男子的双眸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后面还有一段路,你若是累了,我背你便是。”男子抬头望了望隐在山林中的古寺,向他伸出了手。

    少年尚未答复,一旁缓缓而过的驴车上,阿樱的声音已传来:“何时竟轮到主子来背仆人上山了?”

    乍一听确实不合理,所幸叶微尘及时圆场,笑道:“思青并非我的仆人,让阿樱见笑了。”

    “不是仆人,难不成是兄弟?”少女好奇道。

    “嗯。”叶微尘应了一声,作势俯下身子,对身后惊慌失措的少年道:“无妨的,来,我带你上去。”

    “哪……哪里能劳烦公子?!”肖思青伸出袖口擦去额上的汗,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无意间踩到山道上滚落的碎石,脚腕一崴,一个踉跄正要后仰滚落山道时,对方已倾身上前,一把拉住了他。

    少年倚着道旁的巨石缓缓坐下,这才察觉到误踩碎石的脚似是痛得发麻,此刻竟失了知觉。

    叶微尘叹了口气,似有些玩味地说:“有些事早已注定,又何必去强求避免呢?”

    肖思青愕然,只得乖乖伏上对方冰冷的后背,将面颊埋进那如丝绸般柔软的长发中。也是在此刻,叶微尘疾步而上,逐渐跟上了驴车队的行进步伐。

    看到少女惊诧的神情,叶微尘只是莞尔,微微颔首示意。而少年更是搂紧了他的脖颈,生怕受到车上之人的嘲笑。少女自是看出了这一点,只得忍俊不禁道:“叶大哥待自己的兄弟真好,只是这山路还有好一段呢,要不将他放到我车上来?”

    自这绛衣男子告知了姓名之后,虽非同乡,少女却对他生出了莫名的亲切感。而后清晨之时,对方亦是如约等候,与自己的父亲、车队的仆从皆见了礼。举止之间更像是京州的贵族子弟,然而在面对她时,却只像自己的亲兄长一般和善可亲,全然没有贵族子弟的架子。

    “阿樱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叶微尘微微摇头,“只是驴车运粮已是辛苦,带阿樱和叶老爷上山是本分,再多个思青,怕是不合适。”

    “但是叶大哥背着他上山也是不合适呀,”少女不由托着腮担忧道,“我只是担心你……”

    “无妨的,”叶微尘舒了口气,“于我而言,这点山路不算什么。”

    比起当年正月里膝下彻骨的寒雪,洛京城牢狱内报复般的日夜折磨,谪仙岛上再不回首的折剑诀别,这崎岖山路也不过像是当年那人为他留下的最小的考验。当年他心安理得地受了,而如今失了前世的记忆,竟变得如此腼腆,腼腆到令他觉得这一世而来的万般苦痛也有些不真切了。

    少女又说了几句什么,他没听清。直至古寺进入众人的视野,他才回过神来。也是在此时,伙房的大门出现了一个灰扑扑的身影,正疾步朝着他们而来。看模样不似寺中的僧人,倒像是个同肖思青一般大的少年。

    阿樱的父亲早已随着队首进了寺院的伙房同伙头僧见礼。此刻驴车上只有赶车的车夫和阿樱,以及背着肖思青神情自若地随驴车一同上了山的叶微尘。故而那少年并未有几分顾忌,而是径直蹿到驴车边,只当那主仆二人是过路的香客,便是朝着同样双目放光的少女笑道:“阿樱,你可算是来了!”

    少女不由偷笑:“怎的不来?难不成这个月你们寺里打算辟谷了?”

    “那是道家的修行法子,同我们有何干系?”少年嗔怪了一句,却也笑意不减,生怕触怒了对方一般。

    “怎的,寺里的师傅们这是要收你为徒了么?”少女美眸光转,笑吟吟地反问了一句,其中夹杂着一丝悲意竟无人看出,却没能逃得过身侧那绛衣男子的眼。

    叶微尘细细打量了一番少年,眉目清秀,瞅着也有几分佛缘,只是身上衣衫破旧得很,想来并非生在富贵人家。听着口气,倒像是在这净慈寺内讨生活,但尚且蓄着发,该是还未皈依佛门。

    如此便是还有机会。

    果然,那少年摸了摸脑袋,讪讪一笑:“还没,师傅们说我尚且未与红尘脱离得干净,还需多加磨炼。”

    与红尘脱离干净?只怕是寺中弟子人满为患,不愿收此穷困少年罢了。

    他按捺住了衣袖中焦躁不安的红线,却在松手时无意碰上了背上少年的手。肖思青亦是没料到绛衣男子会在此时勾起手臂来,但附近生人不少,如若大惊小怪的话只怕会为对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便是索性扯了扯那同后背一样冰冷的手,悄声道:“公子,要不还是将我放下来吧,我觉着我的脚已经好了,这会儿被背着进去,只怕是日后我在你面前都要抬不起头了。”

    “这么在乎这个?”叶微尘似有些意外,竟是哭笑不得,“那改明儿让你也背我走一段,如此便可扯平了。”

    “那我可不客气了,到时候能将你从轿子上一口气背到厢房去。”

    在海外仙院的那两日,他除了修习心法、同演武场的木桩对练之外,便是朝着五院主的其他弟子打听叶微尘的一切。倒不是说有什么异样的情感,只是既是要随对方入世、护得对方周全,那便是要知晓对方的习性和喜好的。

    然而苏语泪那一幅生人勿进的模样令他不由心生寒意,且答复他的话几乎屈指可数,大约便是对方喜静、不愿同除五院主之外的人交流。而龙沫薰倒是温婉,讲了些对方在制作衣饰上的喜好和习惯,却对日常的习性知之甚少。

    “你若想问些琐碎的,倒不如直接去问他,”那碧衣少女一边为院内的伤患换药,一边应答道,“或者,你可以去问公子……也就是五院主,论对小叶的了解,怕是这里无人能及五院主的。”

    他刚至仙院,自然是不敢独自直面五院主的,但贸然去问对方的话又觉得突兀无比,便在木桩之间徘徊踱步。只稍不留神,一道刀光赫然而至,将他身侧最近的那处木桩劈成了两半,令他不住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最终在一处木桩下跌坐在地上。

    “就这点本事?怕是替他抬轿都会嫌脚程慢吧!”

    他定睛细看,却是一丈之外正立着一名白衣男子,右手间星蓝的刀尚未出鞘,却发出了片刻间那毁天灭地之势,不是五院主是谁?

    “我当是谁在打听叶微尘,原来是你,”白衣男子蔑笑了一声,“若是担心入世了会照顾不周的话,你只需记住,凡事任凭他的喜好便是,只是有一点,他不爱走路,同我出行时必乘轿,即便是从山门至我仙字堂厢房,他也是不愿多走半步的。不过,他又觉着轿子在仙院行走太过张扬,于是便改成了在山门处停轿,而剩下的这段路,有时便是我给代劳了。”

    虽说全然想不到堂堂一个院主背着一个偶人在偌大的院中行走,但既然是这么说了,那便作假不得。他自是记下了这一点,于是,在进城之前便是一路雇了马车来一直将他们送至城内客栈楼下。而从客栈至惜春楼这段路亦是想叫顶软轿来,只不过对方觉着奢侈这才改成了马匹,于是便成了他牵马、对方在马上的局面。

    故而,对方能一路徒步将他背上山来,他是惊诧的,一时之间竟不知到底是五院主所言是错了,还是对方另有原因。

    想到此处,肖思青不住颔首,唇角亦是因自己决策果断而上扬。却在回过神时冷不丁见着一旁的少男少女正惊愕地盯着自己,再一看,背着自己的绛衣男子亦是微微回首望着自己,一时之间他却也不知是哪里不对。

    “那个……叶大哥又不是女子,你就是背他下轿去洞房也不能娶他啊!”阿樱终是没忍住提点道。

    肖思青顿时倒吸了口凉气,忍不住拍了拍脑门,自己竟是将这茬给忘了,还妄作自己足够了解了对方,结果竟是这般难堪!

    “啊对了,蓁哥,忘了给你介绍了,”索性,少女及时岔开了话题,跳下车来拉过了少年,看向他们道,“这位是叶大哥,是京州来的首饰匠人,他背上的是……他的兄弟思青,方才在山路上不慎崴了脚,所以叶大哥将他一路背了上来。”

    闻言,那少年便是向着叶微尘行了一礼,郑重道:“叶兄真是好魄力!这山路便是我每日帮忙担柴挑水都是走得费劲,你竟能背着一个小兄弟上来还如此轻松,吴蓁佩服!”

    “吴兄谬赞,”叶微尘将肖思青缓缓放在路旁的山石上坐着,而后才是见礼,“不知这内里是否有可教他休憩之处?山石崎岖,在下是担心舍弟伤了骨,故而想借一僻静之处细细查看一番。”

    “叶兄客气,叫我阿蓁便是。”吴蓁龇牙一笑,指了指伙房后的那一排瓦房,“伙房边上有一处拱门同寺内前庭相连,那处便有几件客房还空着,原本便是为叶老爷一行人准备的,回头我再同那儿的师傅们再磨一间来。”

    “不愧是蓁哥!”阿樱兴高采烈道。

    吴蓁“嘿嘿”地笑着,全然不知主仆二人正盯着他看。肖思青看是觉着这名同自己一般大的少年倒是有趣,在喜欢的姑娘面前全然不作掩饰。而叶微尘则是觉着,红线所指之处无误,自己该是找对了地方。

    “那位肖施主虽未伤及筋骨,但脚踝处仍有红肿。这里有一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药酒,叶施主可替他使用。”

    叶微尘谢过被吴蓁邀请来为肖思青看伤的僧人后,握着那瓶小小的药酒,暗自愣神。一时间,他又陷入了分不清记忆与现实的恍惚之中。倚坐在卧榻边的少年见对方在房门前盯着门外某处一动不动,还以为外面有什么新奇事物,便勾着头想要张望。此时,庭前巨树下,少女正望着树梢间落下的余晖。见吴蓁他们从客房内依次走出,少女一路提着衣裙向这里奔来,却在奔至门外时被吴蓁拦下。

    “方才慧师兄已经看过了,没什么大碍,你只管放心就好……”吴蓁解释一番后,似又欲言又止。见状,叶微尘莞尔一笑,上前来同阿樱见礼道:“确如阿蓁所言,思青并无大碍。”

    “那就好。”阿樱松了口气,面上却略显歉意,“方才听家父所言,近日寺中香客众多,客房也紧缺起来。眼看这天色不早,下山怕也不便,只能委屈叶大哥同思青小哥住一间了。”

    “劳烦阿樱费心了,在下早已习惯。”

    不知为何,少女闻言后面颊上竟生出一抹红晕。叶微尘大约猜到了对方的心思,却也不作解释,只转了话题问道:“初来乍到,还不知净慈寺中胜景,不知可否请教阿蓁?”

    “啊?没问题!”阿蓁突然被点到名,下意识地一愣,而后立即如数家珍道,“大雄宝殿是正殿,供奉大如来像三尊;金刚殿中龛弥勒佛铜像;宗镜堂即演法堂……不过最壮观的当属千佛阁,据说是圣上入杭州时敕造的,内有佛主金像与八十八佛圣像,在那里许愿可是灵验得很!”

    “好你个蓁哥,有这么多好玩的地方你不带我去,如今倒是全告诉叶大哥了!”一旁,少女轻轻捶打吴蓁的后背,嗔笑着骂了一句。少年亦是讪讪地摸了摸后脑,指了指不远处伙房的炊烟,一龇牙:“都这么晚了,不如明天去看得更明晰些。我带你去伙房看看能师兄有没有给做好吃的吧!”

    少女自然应允,她提着衣裙一路疾步跟上了吴蓁的步伐,在夕阳下留下两道修长的影子。

    叶微尘目送这少男少女穿过拱门逐渐远去,唇角微微上扬,溢出一抹笑意。转身时,卧榻上的少年不知何时已一瘸一拐地挪至他身后,正用复杂的眼神望着他。

    “怎么了?”叶微尘有些不解地问道。

    “我总觉得,你有心事。”肖思青微蹙眉头,双眸中闪过一丝担忧之色。

    叶微尘却摇了摇头,伸手抄起对方,将其扛至卧榻边。在对方无声的抗议中,他笑道:“你啊,还是好好歇息着,晚膳我给你带回来就是。”

    肖思青望着绛衣男子在夕阳中被染作血色的背影,只觉着这一切异常熟悉,奈何却分毫都记不起,仿佛隔了一层水雾一般模糊不清却又真实存在。便在对方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他唤了一声:

    “我们从前……来过这里么?”

    这句话说得十分奇妙。按理来说,他们只相识了几日,之前该是从未见过的。但这种莫名的似曾相识感,还有对方的态度,令他不得不让自己相信或许还有更久远的事情。天知地知,对方亦知,却只有他自己不知。

    然而,叶微尘只是回眸望了他一眼,目光里满是笑意,却并未答复。只缓步离开了客房,留着他一人眺望着门外被夕阳染红的石板路,暗自愣神了许久。直至夕阳西移,屋内即将陷入一片黑暗时,对方才提着食盒返回,为他点上了桌台上的火烛。

    饭菜的香气瞬间充溢了整个客房,烛光之下,男人的脸显现出几分柔美与妩媚,令他不禁加重了呼吸。

    管他呢!他若想说,总有一日会说的。

    肖思青如是想着。

    “寿宁禅院?你为何来此?”

    青年身着云峰白绒领外袍,上面落满雪花。进入殿内时,见身侧之人脱下了外袍,便径直上前顺手接过,轻轻掸去了积雪。不料,却被对方搂住了腰。

    对方身着锦缎长袍,云山蓝的颜色映入他的眼眸。他躲闪不及,见四下无人察觉他们的异样举止,只得低声说道:“公子,快放手吧,被人看见不好。”

    “有何不好?”青年俏皮地说,“在佛主殿前相拥,说不定来世的缘分都能就此定下呢……”

    “蓝玉,求姻缘得去司缘庙。”他哭笑不得,只得轻抚着对方的后背,哄道:“佛门重地,你我如此轻佻,怕是佛主要怪罪的。”

    “好吧。”见对方略有遗憾地松开自己,他笑了笑,牵过对方的手,道:“我来此处并非有所求,只是想为你求个平安。”

    说话间,他将手中之物放入青年掌中。青年展开手掌,发现是一枚小巧精致的平安符,只得笑叹道:“居安,我要这个有何用?虽说我爹掌管天下军政事务,可也轮不到我上阵带兵啊,我连出门都有一群暗卫跟着……你看,那边角落里就有一个!所以,根本不会有什么危险。”

    “这只是我的一片心意罢了。”他莞尔一笑,轻握住对方的手,“正月佳节,为你求一枚平安符一直是我的心愿。”

    “好吧,希望它能管用,至少下次别让我在山阶上崴了脚……嘶!”

    “蓝玉,待会儿你别走动了,等会儿我背你下山回叶府。”

    “怎么能总让你背我?那些暗地里的家伙都是吃白饭的吗!”

    “我背就好。”他忍俊不禁地摸了摸对方的头,“万一途中遇到什么情况,起码他们还能保护我们。”

    “居安,下回换我背你呗,什么时候都行,也不用太远,从肖府的大门到正厅就行。”

    “那我岂不是要成了你肖二公子新过门的小妾了?”

    “怎么会是小妾呢,我可是要娶你为妻的!”

    “蓝玉,慎言,肖大人的人都在看着……”

    ……

    他从回忆中惊醒时,已是深夜。身侧之人将大半身子压在他身上,在睡梦中低声胡乱呓语着。中衣袖中的红线顺着他的手臂窜至指间缠绕着。他眨了眨眼,大约知晓了什么,轻手轻脚地挪开熟睡少年压着自己的手脚,而后起身,在黑暗中准确地摸到自己的绛红外袍披上,又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房门。

    月色正好,庭前巨树在灯火与月光下显得格外挺拔,树影婆娑。树上正坐着一名少女,只着中衣,百无聊赖地眺望着远处的风景和天上的明月。她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安静地坐在树上,不知何时、又是如何爬上树的,叶微尘也不知。他的心思更多地放在方才被惊醒的回忆上。自寄居人偶之身以来,他便甚少做梦,而方才的梦异常清晰,竟是他前世之事。梦中亦是此处佛寺,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什么在刻意为之。

    他思索着,忽然听见轻微的声响。定睛细看,只见少年提着一只旧灯笼立于树下。少年见少女发现了自己,便冲着对方扬了扬手中的葫芦。少女亦是面露喜色,向他挥了挥手。少年得了指令,将灯笼安置在一旁的石板路上,然后怀抱着葫芦,三下两下地爬上了树干。

    少女拍了拍身侧的位置,少年心安理得地坐了过去。夜风拂面,树梢的叶子纷纷作响,二人的身影紧紧靠在一起,引得廊上之人指间的红线跃跃欲试。然而,叶微尘却按捺住了红线的动作,只安静地望着树上这如画般的风景。

    阿樱不知廊下有人正看着他们。她见少年抱着一只葫芦,笑了一声,道:“莫非你真的带了酒来?”

    “当然。”少年果然是白天里的吴蓁。闻言,他将葫芦递了过去,“自上回你问我有没有酒的时候,我便留心了。这还是背着那些师傅和香客换的,可能比不上山下的那些好。”

    “有就行啦。”阿樱晃了晃酒葫芦,笑道,“阿蓁待我真好。”

    随后,她却话锋一转,暗暗道:“可我怎么记得,佛门中不得饮酒啊?”

    “这……”吴蓁顿时抓耳挠腮起来,只得悄声道,“虽说是佛门重地,可正所谓心诚则灵嘛。再说了,你我二人又不是佛门弟子,所以……当不算犯禁!”

    少女忍俊不禁笑出了声,却又立刻收敛了。二人又不知在树上说了些什么,只是夜风太大,将声音皆吹散了去。叶微尘亦是无心再听下去,只觉着身后烛火燃起。肖思青一瘸一拐地端着烛台缓缓靠近了他,低声问道:“你这是……?”

    “睡不着而已。”叶微尘轻轻关上了房门,却是有意无意看了一眼尚且支起的窗外。

    “睡不着所以去偷看人家小情侣私会?”肖思青倒是不避嫌。

    “怎么就私会了?”叶微尘哂然,“两世姻缘,红线为约,该是堂堂正正的情意,怎的到你这里,便成了为世俗所不容的举止?”

    “倒也没这个意思。”肖思青在对方的搀扶下挪回了卧榻边坐下,“我倒是更感兴趣你为啥睡不着。按理来说,佛门清净之地,邪祟不扰,当是一觉至天明才对……”

    叶微尘端详着对方清澈的眸子,缓缓抬起了手指。指间红线顿时飞掠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顺势缠上了肖思青的手指。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他顺着红线在对方身侧缓缓坐下。烛火映衬着他的脸庞,他深邃的双眸闪现出赤色光芒,惊得肖思青手中烛台险些不稳,却被对方稳稳护住。

    “可能是因为,我便是邪祟吧。”男子幽幽地道了一句,眸底尽是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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