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乔在会客厅里呆了大概四十五分钟。为了不影响仪容仪表，他摘了那块碍事的纱布。小机器人们完成取材后，朴渡又费心给他找来医疗，乔乔此刻正老实站着，因为身高差异，索性低下了头，医疗人员在要求下给他用上了烧伤外科的防感染有色泥，力求那道处理得有些粗糙的缝线隐形。
他戴上帽子，对镜整理好着装，“走吧小朴参谋。”
小朴参谋跟在他的身后，一起出门后，两人身后又多了一行人。
才到9900的营地门口，就看到两两一组的值班卫士向他敬礼，为他让行。果不其然，周刊的取材组被拦在了门外，像一群违章急停的蛋壳。
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有小队员为他带路，乔乔几乎畅通无阻，一路被迎进会客厅。经过长廊时朴渡数了数，一前一后，六盏探头。
这个会客厅整体围成了营帐一样，不大，说小也可以，六十坪左右，会面区是两侧并排六人座的木质宽椅和一张宽大的长形矮茶几，都是原木的，窗帘也是沙浆色，以至于夕阳时，整个屋子看起来是柔软的蜜糖色。几盆异国的绿植错致不一，坐落在不同的位置。内部还有两扇洞开的大门，衔接着一小段走廊，不知通向哪里，等乔乔坐下时，绿植宽大葱郁的叶背就成了视野中的盲点，正好遮住那两扇门。
他在那儿坐了一会儿，台上干净的烟灰缸被窗外投射进的阳光照得有些发烫。
9900的副官袁怀冶早就携人等着他，和他致礼后，正在和朴渡握手。
袁怀冶虽然是副官，但几乎和闻思德形影不离，二人私交甚笃。而且，他和朴渡是校友。
仔细想想，之前在南孖的时候，汤照其和他有过短暂接触，两人还有闲心相谈一会儿，本来也想着，会有机会可以以他作为突破口，2241和9900可以进行正常谈话……
他看着袁朴二人来往，前者真诚和蔼，后者不苟言笑，思绪突然错开。
不是，怎么差这么多啊？
袁怀冶给他敬了烟，乔乔大剌剌坐在沙发上，轻飘飘拒绝了，等着传说中的送客三件套达成读条。
副官，香烟，诉苦。成功送客。
平心而论，即使2241的通话被拒接，线下会面时乔乔也从没吃过真正意义上的闭门羹。
这也不算闭门羹吧？人家至少陪你坐了一会儿。
朴渡和袁怀冶就现状含蓄地推心置腹了一番，终于点题，“闻队呢？”
“实不相瞒，”袁怀冶叹了口气，“闻队受伤了。”
“什么，怎么会？”
“纯属意外，”他回答道，“其实也是太心急了……操作失当。”
朴渡眉心一跳，“操作失当？”
袁怀冶就坐在两人对面，看得出来有些忧心，正要开口，就有几位秘书从外室端进来一提梁壶茶，各自斟上。等他们都退了出去，袁怀冶才继续道。
“这次选择的区域包含地底，”他说，“浓度勘测的结果没有来得及进行正规核验。”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实已经很够意思了。
就是炸了呗。
乔乔眼也没抬，等着他继续解释。
“不是我们自吹自擂，但是9900的个人防护体系的确做到了精尖，”袁怀冶继续说，“所以，还是，这件事情……给大家都敲个警钟吧。毕竟，闻队是9900的队长，这样的事情我们也不好往外说，怕引起恐慌。但是9900和2241的情谊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更加不能瞒乔长官。我们已经向内助上报了，还是希望大家都可以注意安全。”
朴渡的眉头越皱越紧。
乔乔坐在那儿，只是静静地看着袁怀冶。他从不是一个严肃死板的人，但他的一言不发容易让人察觉到被审视度量，强有力的威压掩藏在了他和善放松的表情之下。
这个时候，一定程度的紧张和忧虑并不会使袁怀冶的说辞产生任何破绽。
但类似的事情双方在过去的十二周内已经经历了十数次了。
稳如老狗。
“闻队身体怎么样？”
“问题不大，”袁怀冶笑道，“尽力办事，迎难直上。”
乔乔几乎真的要翻出白眼来。
他没有。他只是浅浅摇头，微微苦笑。
好真诚！好真诚的相互理解！
“本来还想着今天晚上可以一起吃饭，”他终于开口，“没想到闻队身体不舒服。”
他起身欲走，突然被袁怀冶拦了下来。
“乔队稍等，”他说，“您误会了。”
“？”
“闻队等着您呢，只是他需要一点时间处理伤势。”
朴渡愣了愣。
“没有不为2241接风洗尘的道理。”
乔乔还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您赏光。”
他的脸上已然没了笑模样，松泛道：“那太好了。”
就像袁怀冶说的一样，没过多久，乔乔就被请去了9900的食堂。
他看着“吃多少拿多少，拿多少吃多少”几个大字，不知道自己此刻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
朴渡看着他，做一些不必要的提醒：“9900的食堂。”
真的请我吃食堂？！
啊！？
孩子还在补身体，就请我吃食堂？！
我的和牛呢，我的海鲜呢，我的酒呢？！
……我的烛光晚餐呢……
“您不能吃发物。”
朴渡好像有那个读心功能。来个技术部门的把他抓走研究，说不定能攻破吐真难关。
“已经为了您提早开张了，”他指着告示说，“您看，正常开饭是下午六点钟。”
乔乔恨得牙痒。
“你是不是9900的卧底。”
朴渡站在他身侧，“您想得太美了。”
“……”
“今天晚上肉菜十六道，素菜十二道，六种汤，六种主食，三样甜点，”袁怀冶开始报菜名，嘴皮子突然就变得异常利索，“我个人比较推荐猪脚饭。它富含蛋白质和胶原蛋白，味美汁鲜，必含四点金，好评率在9900队员自选里高达百分之九十八。”
为什么，因为剩下的百分之二是来自于炊事班的于心不忍吗。还是说你们见不得自己同事被吃。
“……”
袁怀冶真挚地向他一一介绍，手指张开，颇为小心地比出一个诚恳的四：“真的，这是我们闻队强烈要求下才有的特供，一个月只能吃上四次。”
“……”
朴渡没有犹豫：“乔sir，我想吃猪脚饭。”
乔睿因的沉默震耳欲聋。
“这算不算侮辱人？”
朴渡看着窗口内各色热腾腾的肉菜居然有了些隐隐的笑容，有些心不在焉：“侮辱谁？”
“……”
他回了神，正色道：“做不好吃才是侮辱人，侮辱食物，侮辱生命，侮辱自然，侮辱馈赠，侮辱祝福。”
乔乔深吸一口气，扭头就走，“我去抽根烟。”
朴渡明显步子沉重，眼巴巴地等着开饭，他嘴角一抽，回过头嘱咐他，“你不用去了，你留在这里等我吧。”
袁怀冶也被示意留在原地，索性继续向朴渡介绍今晚的菜色口味。乔乔穿过比会客厅还大一倍不止的食堂走廊，出了门，经人指引绕了几步，就在露天的角落里点起了烟。
袁怀冶在会客室里和他说的那些话不全是废话。
毕竟9900的人出了名的磨叽，他们管这个叫含蓄，我含你——
含沙射影。
他推算着这个点，汤照其不论如何应该也已经开始封地拉旗了。不管旗子究竟是不是9900那边的人先拉起来的吧，是又怎么样，总之，是2241先行在那里达成挖掘成果的，何况边缘确认函也没有正式下达。
——先下手为强。
袁怀冶这个话，不论真假，那里的确也不是什么福地洞天。
他想起自己被爆风甩得乱七八糟的自己。
自己之前在那里没有探测到奇怪的空洞，怎么莫名其妙就穿出去了。
……黑兔子？
难道是那个黑兔子故意的？
那也不对，那里什么检测都没做，仪表器具全都没上，黑兔子刨地难道还能未卜先知。
碎片的破译工作早就开始了，这回说不定真能拿到第一。
顺利的话，那块地也能是2241的，哈！检测也是9900做的，他们不会做浪费时间的事情，省了我们来回跑。
欠缺沟通是不行的呀，闻队。
乔乔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烟也快烧干了，汤照其那头的汇报记录都很正常，正式下行后，寻找空洞，除虫引氧，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熄了烟，抬头望见天边大片的火烧云，视线捎带着往下一顿，就看见个高挑的人不疾不徐穿过人群，正往自己这头来。
乔乔皱起眉头。
——就是炸了呗。
——“一个警钟。”
——“不能瞒乔长官。”
……
“受伤了”。
他接通了汤照其的联络，问他，“你那里晃吗？”
“什么？”
“晃吗？”
“……不晃啊？”
“我是说，有震感吗？”
“震感？”
汤照其那头突然寂静无声，信号也开始频繁闪烁，震荡不安。他们的勘探雷达没有弹出任何自然灾害警示，蜂鸟主营地也没有。
他看向那个来人，咬牙切齿地，“不用怕。过一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