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睿因是一个聪明人。

    聪明，沉稳，强大，反应迅速，动态视力绝佳。

    如果可以的话，闻思德希望他可以来9900跟自己一起埋头苦干。

    如果不可以的话……

    如果不可以，那真是谢天谢地了。

    乔睿因正站在转角处，面带笑容地等着他，站姿正确美妙得让人感动。

    他同样报以微笑迎上他，两人正在缓慢地向彼此靠近。

    闻思德打远处就瞧见了乔睿因，这样的人不论放在哪里都能轻易成为焦点。可他又总觉得好像哪里有一点点违和感。

    不论是两分钟前乔乔那点微不可察的僵直还是怒气，似乎都不是正确答案。

    违和感，他盯着看了一会儿。

    好像是因为他的眼睛。

    随后闻思德很清楚地意识到，眼睛的主人拥有一张非常美的脸。含情目，高鼻梁，薄嘴唇，轮廓深邃，让人过目难忘。不过那个人的右眼那，眉骨及额，到正面颧骨为止，收有一道细长隐晦的疤。

    倒是不突兀，更不丑陋，反而让他的外貌更加具有侵略性了，锐利无比。话说回来，这种类型的美人，即使笑容满面，也会让人心生退怯。

    而闻思德找不到任何会使自己感到胆怯的原因。

    他只是在想，为什么要藏那道疤呢，就因为不想让自己知道他去过十四层吗。

    可是这没有隐瞒的必要，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想必是一个……他踌躇了一下。是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有人能给自己兜底，或者自己就能给自己兜底的那个人——毕竟一线小队并不多，每个人都因自己的稀缺性值得被多次利用谋划。闻思德自己也并不是不愿意说，只是因为没人来问，而且自己也的确想知道，对面究竟是谁这么倒霉而已。

    他笑了起来。

    就是你了。

    “闻先生，初次见面。”

    闻思德和乔乔伸出彼此的手，相握时他的掌心却传来了一个略显陌生的触感。

    一小片轻的，似有凸起圆圈的塑料薄片。

    “……”

    计生用。

    “乔先生，”他迅速抽回自己的手，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别来无恙。”

    乔乔似乎很高兴。他的眼睛是非常明快的蓝色，像歌里唱的那样，纯真无邪的蓝色。他笑起来时，眼睛也弯弯的，人们鲜少在第一时间判断他的态度，因为在那之前，注意力往往扎根在他扎眼的美貌上。

    闻思德在对视中逐渐地感受了自己内向增生的疑惑不解。

    乔乔也看着他，似乎释放着纯洁的善意。

    啊。

    他看着乔乔雷打不动的笑容，灵光一闪。

    还是说已经发现了9900的好意了？

    今天晚上要给好意传达者，9900的天使负责人冯杨留最香的夜宵。

    冯杨领着一群宝贝队员在地底十四层开跳，祈求祥瑞，祈求平安，祈求祝福，祈求一路畅通无阻。火花四溅，尘土飞扬，一骑绝尘的弹力网承载着所有9900强大的祝愿一齐，在9900所属，准北部珐琅区（α1900.31，β877.85），举行了盛大的剪彩仪式。

    于是他从善如流：“好久不见。”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乔乔的笑容只是真诚，“好生分呀，叫乔乔吧。”

    于是他也从善如流地：“乔乔队。”

    乔睿因眼睛都眯了起来，看起来很高兴，“听说闻队受伤了，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

    “哪有受伤那么严重，一切都好，”闻思德很友善，话虽然客套，可语气却出乎意料地自然熟稔，“劳乔乔队挂心了。”

    演员。

    如果以后系统能有病历登记看他怎么整。不知道许愿管不管用，总之先叫人去把系统的客服机器人给冲了。

    “闻队，还是得私底下和你说一声，”乔乔一言代过了那个乌龙，但关于别的缄口不言，“都是误会，的确是事故，的确是意外。”

    闻思德眨了眨眼睛，“我明白，都经历过，不用放心上。”

    “有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乔乔笑笑，“可以安心蹭饭了。9900的食堂是出了名的。”

    “随时欢迎，乔乔队，”闻思德听起来还很有些愉悦，“分享是双倍的快乐。而且，我私心里还是希望你能常来，不然就我们，也太寂寞了。”

    不知道的都要感动起来了。知道的现在就想把你摁在这里捶。

    这么想肯定是错的——但闻思德的确看起来十分地人畜无害。他的五官凌厉，但气质温和，主观感受上给人的距离感并不强。这种外貌自带的真诚外化，感觉和副官袁怀冶的那种淳朴还有些确切地不一样。

    是什么不一样，是哪里不一样？

    和闻思德的这次握手算是他们正式见面。不论之前提起南孖多少次，至少他们当时并没有像现在这样说过话。进入培养皿的所有人或多或少都在这种环境之外有过正式接触，可他和闻思德并没有。毕竟“世界”外的9900也非常不合群，不合乔睿因的群。哪怕是这次和闻思德的相见，还是太粗略了，粗略得像是背着乔乔跳过了某个重要的、必经的步骤——这种淡淡的诡异不知道究竟从何而来，失去了其应有的逻辑。

    比如为什么说“别来无恙”。

    他琢磨了一会儿，闻思德就出言找回了他。

    “乔乔队，怀冶告诉你了吗？”

    两人一起并肩走着。

    乔乔侧过头，瞥见两人的肩线高度相差无几，闻思德的侧脸正被微光细细剜出清晰的轮廓，他才反应过来他好像和自己一样高，轻柔道，“你指什么？”

    “我们今天有猪脚饭。”

    “……”

    乔乔有些接受不了，不是接受不了猪脚饭，而是接受不了猪脚饭的地位如此之崇高，但周围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狼吞虎咽。他现在可以说几乎一点胃口都没有。汤照其的白糖小队已经集体回撤，到达了他们一早预设的驻扎点，没再和9900的那群神经病过多纠缠。

    “带头的那个看着真的脑子不好，”这是来自汤照其的原话，“没见过疯成这个鬼样子的。不知道的以为暴力打桩呢。”

    其实也没多大区别。乔乔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面。虽然在他的想象中，做出这种举动的是闻思德本人，但这样的画面，就现在来看，实在是太过自然，太过正常了。

    闻思德远没有以前的人那么好欺负。总之，这种剑走偏锋不管用。

    在他的印象中——虽然他的印象非常之寡淡——但至少，闻思德在他印象中，一直都是稳重内敛，不苟言笑，甚至会让人时常感受到压迫感的那种寒冬类型。

    这种印象的出处究竟是哪里就不得而知了，也许只是想象渲染也不一定。

    他们两相争夺的那个区域也的确有些说法。那里的地下空洞已经形成很久了，也许是很久以前的遗迹掩藏在了沧海桑田之下。等继续深入下去，他们就会发现，内部地质已经演变成了威化饼一样的分层酥脆，植物的极大根茎携带水份和氧气穿透层层阻碍深深扎下，才能抓牢沙尘下一点微薄的，坚韧的泥土。地底的自然力量虽然早已无人问津，但仍然发挥着它的作用。沉浸到一定程度，底下的开路人可以适时抓住时机，看见那些繁星一样的，发着幽光的大片矿石结晶。正常的时候，白日里陷入安眠的不知名昆虫也会在这时，发出一些催眠的噪音。

    不知道9900究竟是运气好还是衰，选中了那种地方做回收。

    不过一切注定都是有原因的。

    他想究其原因，赢得时间，所以冒险下地，现在想偷家也没偷成。你敢偷，人家就敢把你埋了。

    乔乔看了一眼风卷残云的闻思德。

    ……可能也不至于埋了吧……

    充其量引起边缘纠纷，让系统介入，谁也别想好罢了。

    闻思德急赤白脸地吃了一顿，看起来心情好得很，压根没注意到神色复杂的乔乔。

    他甚至顾不上招呼自己一声。

    乔乔看着朴渡已经端着第二碗回来闷头开吃，自己的盘子里还剩几根绿油油的油麻菜，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谁虐待你了吗。”

    闻思德和朴渡都齐刷刷抬起头，不约而同地，静默但无辜地看着他。

    他猝不及防撞上闻思德黑沉沉的眼睛，也是一怔：“……赶紧吃吧。”

    一小时后终于送走了食堂里那尊神，闻思德径自回了宿舍。即使袁怀冶看他神色自若，还是多心问了一句。其实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闻思德和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下事情的具体发生经过，亲爱的副官袁怀冶二话不说抱来医用消毒喷雾和免洗除菌洗手液，一通猛擦。

    他咬牙切齿地，“快去洗个澡。”

    闻思德笑着就去了，正要出来的时候，在门口看见了一个熊熊燃烧的小型酒精炉。

    他有些惊讶，也觉得好笑。

    “图个吉利。”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冯杨还穿着黑色的战斗服，正半蹲在地上，花着脸，身上沾满奇异的，尚未干涸的粘液。

    像是夹道欢迎，他伸出了两只手，面无表情地说，“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