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冯杨还在等着他跨火盆，直到如愿了才开口解释：“那里有虫组。”

    他领着闻思德走到客厅，指了指空地上一个及膝的麻袋。那个麻袋被某种粘稠的液体渗透，颜色深浅不一，显得有些黏糊糊的，时不时还发出一些细小的抽搐，像是孱弱的呼吸一样。闻思德透过上面开好的的透明小窗一看，里头赫然是一个属于昆虫的，灰色的梯形头颅，口器尖锐可怖如同獠牙，硕大的椭圆形黑色眼珠像是受到撞击，现在显得有些干瘪，光滑的表皮上布满锯齿似的粗糙硬毛。看得出来它的神经异常地强悍，以至于现在还在产生生物反应。

    冯杨比划着，继续说：“最后用的液压刀。”

    “躯干呢？”

    在门口，“另一袋。”

    虫身被拆得七零八落，主要关节都特意干净地保留了下来，堆叠在另一个麻袋里。

    “好怪，”他轻轻眨了眨眼，“难道是我们动静太大了。”

    他想不明白，脑袋偏了又偏。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真的吓了一跳，”冯杨摸摸自己的胸口，“那居然不是矿石，不是繁星，是他妈虫子的眼睛！”

    闻思德示意袁怀冶找来回收人员，“没受伤吧？”

    “没有，北小队无人伤亡，”他的护目镜还挂在胸前，肩膀上也沾着昆虫特有的，薄膜似的碎翼，“但是有很大风险。”

    “这样不行，”闻思德没有犹豫，手指还捻着从冯杨身上摘下来的土特产，“照原计划，我们还是得把那里处理掉。”

    “这两天您出不去。”

    “是出不去。”

    他拍拍冯杨的肩膀，“辛苦啦。”

    冯杨啪嗒一声立正，“保证完成任务！”

    闻思德指指浴室，“快去洗澡。”

    总腆着脸说劳动冯杨和袁怀冶，可闻思德其实并不愿意自己置身事外。虽然此时此刻他也无能为力。

    他看着自己手上即将干涸成渍的红色血迹，没有多说什么。

    科验组录入了新的生物资料，按照程序上报给了内助，叮咚一声，系统就开始着手录入，发送提示。

    br-006，沉船虫。

    他面无表情地等着警示嗡鸣结束，觉得自己迫切需要来自于外部的通融许可。

    9900内助破天荒收到了来自闻思德的联络，对方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也许会有灾害，申请仲裁冻结快速通过。

    “申请需要审核。”

    “申请进入快速审核。”

    “进入快速审核排队队列。”

    “排多久？”

    “十六个小时五十九分四十二秒。”

    他叹了一口气。

    “蜂鸟承诺为参与人员提供最大程度的人身安全保障。感谢您的来电。”

    闻思德有些隐隐的不安，可这样的不安不可名状。似乎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如果6767的信息准确，蜂鸟早已迎来新的队伍进驻，可却迟迟不见动静。现在已经是夜晚九点左右，队员们结束一天的操训，宿舍区的群灯持续地亮着。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俯在窗边，能闻到一些木樨花在风中摇曳的味道。

    他伸了个懒腰，碎碎念着。

    “真的能防虫就好了——”

    次日清晨袁怀冶和冯杨带队去往北珐区，行进途中就发现有信号异常，总是频繁断闪，即使做出两次替换也是同样的结果。闻思德和他们说过事情发展的可能性，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系统陷入临时瘫痪，蜂鸟主营地也不再安全。袁怀冶和冯杨的终点是在那个巨坑的两个方向。两支小队携重型武器织起了火力网，只等着蓄能结束就可以开始进行大范围覆盖。

    可他们听不到任何来自闻思德的回音。

    袁怀冶不死心，又尝试了几次。

    “闻队？闻队？！”

    “闻队，闻队！”

    外勤人员统一呼叫起了9900的本部人员，可无一显示在线。

    闻思德听到通讯一阵嘈杂，尖锐的电流声直冲脑仁。

    他站在原地，“我在，不要怕。”

    袁怀冶终于喘了两口气。

    冯杨的声音从那头断断续续地传来，“给我十分钟，只要十分钟！”

    近二十年来蜂鸟没有出过这样的意外。

    大量的沉船虫源源不断地从北面飞来，像是一场暴雨。营地前立起的防护塔台被大量沉船虫爬满，像覆上了一层蠕动的外壳，屏障及时可视化，已然出现一道闪电一般的缝隙。

    9900的信号塔还在运作，闻思德守在那里，身后站着9900紧急武装的后勤小队员们。

    “不要怕。”

    他背对着他们，也和他们一起看向那片虫潮。

    闻思德十分坚定，在场的小孩儿们都确认在通信中成功收到了他的声音。

    “两个班长跟着我，班委自动接管。”

    “剩下的进信号塔，十人一班，一班守塔下前台，一班上楼。用避险口令找内助，继续尝试联络，强迫系统清洗重启。”

    “严禁私自进出。”

    他校准时间，剩余七分钟。

    很快，他回头看见塔台中红色的指示灯终于点燃，没有再多说什么，奔向门口。

    队员们成功使用了口令，9900的三道内部防线被点燃，火线熊熊拉起，围绕着塔台，火焰依托着双相墙，烧成了一道弧形的耀眼屏障。

    两个随行队员分别扎在他身后两个方向二十米，四十米进行伏击协助，如果出现战损，会自动顶上。

    他只要守七分钟。

    乔乔同样带人驻守己方信号塔，他的身边跟着朴渡和方遇己，三个一线小队，加上后勤，也有百余人，汤照其带队驻守在2241的新地图处进行任务，自保能力还是有的。

    现在没有必要回来，他想，扛住这段时间，哪怕只有汤照其那里安全也是好的。

    而且他其实并不觉得2241顶不过去。

    恐慌的应该另有其人。

    9900的信号塔就在西南方，那里首当其冲受到威胁。

    出于防御条例需要，他，包括全体2241成员在内，不论是谁，都会死磕自家。

    两个侦查人员奉命调用无人机摸到了9900的营房附近，把拍摄画面传回了2241这里。

    乔乔看着画面撷取，又是那只强壮的黑兔子。

    他想了想，给汤照其打去电话，让他越过边缘，去往北珐区，和9900的人汇合。

    “现在吗？”

    “嗯，”乔乔戴着头盔，仍然坐着，看着大屏，有种不合时宜的平静，“一会儿的事情而已，马上就有结果了。那个地方拿得下来就拿，拿不下来就呆着。没有必要增加我们伤亡。”

    剩余五分钟。

    闻思德手握双刀在营地里砍红了眼，仿佛自己形成了一个包围圈，绝不肯放过任何一个闯入的生物。沉船虫体型高大，有的体长甚至超越了他，它们成群结队地扑在营地前，试图一起挤入愈加脆弱的缝隙，以进入营地。接连劈砍下他的刀刃被磕出无数豁口，闻思德在角力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架住双刀，活生生卸下面前虫子坚硬的头颅。

    他的脚边掉落许多被斩下的碎块，渐渐地使他难以掌握平衡起来。闻思德往后纵身一跃，可以清晰地看见那道缝隙不堪重负，如同被附身了一般，正发出喧嚣的虫鸣，恐吓着敌对者。

    沙漏一样，沉船虫进入屏障内的数量变得更多了起来。

    他甚至听得到自己的牙关咯吱作响。

    闻思德紧绷着四肢，爆发时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肌肉正发出一些微弱的悲鸣。

    只有在真正进入考验时，才会发出的悲鸣。

    他不能陷入过多纠缠，只能奋力砍杀眼前所有可见的沉船虫，在它们到达9900前，用刀刃将它们钉入土地，用武力使它们身首分离。

    下一秒耳边传来开火的提示，数枚□□从身后擦风飞过的声音，炸出巨大的声浪，身侧瞬间翻出惊人的火浪。抱团的沉船虫在滚落中将翻腾的火焰引到了周围同类的身上，坚硬的六翼发出劈劈啪啪的爆裂声。

    沉船虫相互之间的同伴意识很低，依凭本能疯狂地扑咬上来。闻思德的手臂和刀刃都被沉船虫高高伸出的强有力口器狠狠咬住，即使咬合力被作战服分散部分，他还是感到了凶猛的疼痛。他咬紧牙关，将断刃死死插入虫子的首下软壳连接处，用力扭转。沉船虫并没有被同伴的尸体阻挡太久，很快就将碍事的虫子撕成碎片，用力爬行的体节和角足蛮横地将那些碎块碾了下去。

    袁怀冶看见闻思德的定位几乎没有变过，一直在入口处徘徊，身后的两个小蓝点像是钉子占着制高点，架住不同方向，和闻思德一起守着那道口子。冯杨领着北小队回到了地底十四层，事态已经紧急到没有多余时间寻找母虫一一击杀，他和袁怀冶各自拉起了爆破，准备蓄能发射，只待将那里夷为平地，好让陷入疯狂的虫群安静下来。

    这个时候闻思德没有什么超脱的思考。现在看来系统似乎仍然没有重启的迹象，蜂鸟的防护层也摇摇欲坠。他正想指示，要求身后两名掩护人员迅速后撤，回到9900的第一道火线内，他自己紧随其后。

    手起刀落，闻思德死守缝隙，拼命为队友多争取一些时间，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

    半空中有一只沉船虫，死气沉沉地，宛若挂在那里，似乎只是在冷眼旁观。

    ……嚯……

    他当即联系了后方，要求火力掩护。

    “虫老板在我们这里。”

    “顶一下哈，”闻思德说，“三秒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