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思德终于从蜂鸟营地里爬了出来，回到了北珐区。爆破后地底已经彻底塌陷，他看着橙色的地线，彻底沙化的山丘沉默地吞吐着苦涩的微风，外勤的小组人员们三五成群聚在坑边，弯腰曲背地行进时，身后跟着的信号线远远看去像是虚化的风滚草。

    冯杨虽然不想，但是被闻思德劝回了9900，此刻正在陪着后勤队的几只猎犬。

    袁怀冶得意地给他传去几张工作照片，闻思德正在自己不远处的处理器前工作。

    前两张都正常，全是抓拍，最后几张闻思德也配合起了拍摄，比起了胜利的手势。

    冯杨哼了一声，手掌摸着大狗的脑袋，摸了又摸，“小袁副官，小袁副官”这样地叫了几声。

    闻思德清楚地知道进度不能落后，自己的战斗服满身是土，他像是一个正经劳作者，面朝黄土背朝天，眼巴巴等着机器给自己一些积极正确的反应，如同等着麦穗能在秋天成熟时收割，果实能在应季成熟时采摘，屏幕上不断随着时间增长的探测深度和准确度会使人心安一些，能给予指引，让他冲出去，抢竹荪孢子似的，迅速把该回收的东西都拿回来。

    9900迄今为止已经拿到了八十九个。

    没错，八十九个，都像砖头似的垒在小推车上，被一一分号，一一运送。另外一组小队在临时搭建的钢衬帐篷里忙活，十数个蛋壳一般的机器亮着灯，吞进内容物，烤箱一样发出接连发出叮叮声，庞大的文字流左右转印在监控屏幕上，紧锣密鼓地记录上传所得品。

    如果加上2241拿走的那一个，应该是九十个。

    不知道隔壁做的怎么样了，加上2241那边的，这次队伍只有两支，不论怎么样应该都过了。

    不行，还是不能侥幸。

    他默默地在心里算账。

    偶尔会有生物萧索的鸣声从远方传来，使整个世界听起来更空泛寂静些。闻思德几乎是倚靠在处理器旁，以得些热闹的安慰。

    袁怀冶这头先迎来绿灯，他冲闻思德大声呐喊，像是鸟雀，像是炫耀，“闻队，我先去啦。”

    轰地一声，某块地面又被袁怀冶炸出一个小土丘。

    “我听得到呀，”他低低地笑了，“一会儿我也去。”

    距离沉船虫的突然袭击已经过去大约二十六个小时，闻思德现在想想还是觉得有些有趣。

    是的。有趣。

    他的印象中沉船虫并不是好斗的种类，也没有侦查跟随“人类”，也就是他们的习惯。

    嗯——

    闻思德又等了一会儿，他身旁的小队员终于叫他，“闻队，就在正下方。”

    “行，”他捋了捋想象中的袖子，“开扒吧。”

    就如朴渡所说，他们的主要目标并不在地底。

    闻思德自觉2241不是善茬，即使没有私交，关于2241领队乔睿因的传闻遍地开花，说是臭名远——威名远播也不为过。

    比起公平做事，还是留个心眼。

    9900一行人沿着自己的边缘不断摸排，基本就像是荒野中捡石头。

    谢天谢地，谢谢9900的所有勘探人员和牛逼的设备。

    他伏在地面，一个接一个地掏，土块和沙砾被纷纷扬起，细致但迅速，直到挪开的石块都能堆成小馒……

    ……小……

    小飞碟。

    “很坏诶，”他自言自语道，“居然专门卡在母质层。”

    那个小盒子像是有自己的想法，愿意成为新土地的一砖一瓦，和周遭所有的岩石碎屑融为一体。

    闻思德在鼹鼠掏洞时完全没想过，到了一定地步，他其实可以开开自己的自动索引抓取。直到小队员在旁偷笑出声。

    他也跟着嘿嘿一笑，手套亮了亮，他能感受到自己所倚赖的土壤深层某处发生了管道通风一般的膨胀和塌缩，又细密地垒落。

    有风，有风。

    闻思德听得到愈加激烈沉闷的推动声和气流喘息声，嗖地一下，就像是抓到了游入手中的鱼苗，他终于摸到了那个扁扁的，无比坚硬的盒子。盒子内部因为与他的信号互相反应而发出隐隐的光点，圆钝的四角上裹着奶油色的强金属片，开通作战服电源时，他伸出食指试了试，银白色的电流滋一声出现有形链接，然后迅速弹跳，形成状如敲打嫩鸡蛋的有规律波动。

    这个东西如果真的炸开，他想到了乔乔花猫似的脸，好像也不是不行。

    “哼，”他站起身，叉着腰，和小队员得意地强调道，“这叫什么，探囊取物。”

    袁怀冶在耳麦里咯咯直笑，“小朗夸夸他吧，他很好骗的。”

    小朗队员闻言，顾不上自己十指上粘着的蛛丝一样的循环链接点，哪怕只用掌根，也为他撑起排面，努力鼓起掌来。

    小朗年纪还小，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哪天进入9900的，早在他才成为三队成员时，闻思德就已经接管了9900。虽然他并不是闻思德近身的人，但他对于闻思德这个人是怀抱着很深的向往的，那是独属于少年人才有的单纯情感。

    他们之间只差九岁。

    小朗在心里握了握拳，下次考核自己一定可以进入一队。

    闻思德的脸颊和鬓发上挂着些细细的沙粒，他也很高兴地为自己和小朗鼓掌，“耶。”

    呆子。

    如果可以的话，袁怀冶想，希望每天都可以这么平静。

    9900一行人回到营地时，正在勤勤恳恳劳作的后勤队员们正一脸为难地看着倚在边界栏杆上的乔乔。

    一小片被圈起的空地上正放着几十只鸡子在里头乱跑，两只宽背大狗安分地守在一旁。乔乔时不时就打声口哨，不然就是快走几步，象征性地撵着几只倒霉的鸡跑。

    毕竟两组人马之间存在正常的，健康的竞争关系，他们难免都有些担心这位外来的黑心老板，说是讨厌也不为过——那还是讨厌吧。乔乔问他们今天晚上吃什么，那株矮小的苗子还能活吗，是不是种得太歪了，现在不用浇水吗，你们的肥料也是内助提供的吗，你们会不会吃的时候多少有一点心理难关需要跨越。

    有点善良但不多的队员们正经地一一回答了乔乔的问题，只是其中有许多可有可无的玩笑在。

    乔乔哼哼两声，“骗我是吧。”

    虽然听起来像自吹自擂，但在他们的友联中很少有人会忤逆乔乔，或是忤逆乔乔身后的2241.他们的难搞程度是所有其他队伍唯恐避之不及的存在。乔乔甚至很少需要去直接命令别人为2241做些什么，他只需要坐在那里，说几句看似简短实则难缠的话。

    毕竟他不论做什么都看起来像要挟。

    乔乔才结束一个冗长的会议，他觉得现在自己需要被骗一骗。

    人需要找乐子，他就是来9900找乐子的。

    多新鲜呢。

    趁着闻思德不在，抓紧逮小的玩。

    他将双臂都挂在齐胸高的栏杆上，一脚曲着，一脚支着，站没站相，没脸没皮地在那儿插科打诨。

    这样过去了没多久，人群中开始逐渐冒出致礼的声音，那种声音短促干脆，响亮直白。

    人们都为来人起立或是让路，乔乔的眼睛也跟着一起被吸引去了目光。

    他腾一下就站直了。

    闻思德穿着战装，虎背猿臂，蜂腰翘臀。

    “啊，我说呢，怎么大家都聚在这里，”闻思德一手抱着自己的头盔，笑盈盈地走上来，“乔乔。”

    乔乔虽然有种被抓包的感觉，但是还可以，并不觉得窘迫。

    他也没做什么值得窘迫的事情啊。

    乔乔看着作派很是端正温和的闻思德，皮笑肉不笑道，“回来啦，闻队。”

    “今天乔乔怎么没有出外勤，”他问，“我特意多给乔乔留了一份午餐。”

    ……这个话已经假到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反驳好了。

    “专门给我留的？”

    闻思德点点头，没有任何调笑的意思，看向乔乔时，眼睛亮晶晶的，“我个人包的，只给乔乔带的。”

    乔乔并不诧异，只是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语气继续下去这场莫名其妙的对话。

    “……是什么？”

    闻思德没有回答，“你吃过了吗？”

    乔乔蹙起眉头，“还没呢。”

    闻思德讪讪说好吧，那他就先回了。

    乔乔没机会说再见，只是看见他凹凸有致……略显寂寞的背影。

    才被乔乔撵过的那只鸡像是呆子一样停下来，很明显地将余光落在了乔乔身上。

    “……你小心明天就被煲了送到我办公室去。”

    冯杨就等在闻思德的不远处，摸完了狗，迎着他一齐走入营地。

    他的步伐很轻快，“乔乔还没吃饭呢。”

    “……是吗，”冯杨很友好，“快饿死了吗。”

    他看起来干爽得很，只有久坐之后的一点点僵硬，“上午要么开作会，要么外联了吧。”

    外联的可能性比较大。闻思德想，毕竟大家都会为事态发展多想一些。

    冯杨像是打了个激灵。

    闻思德继续说：“你去找袁怀冶，我先去洗个澡，之后来找我哈。”

    冯杨说好。

    他又补充道，“帮我带花生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