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市全名碧翠海市,是蜂鸟主系统所在流动舰地,也是五百万人口聚集地。一颗已知陷入长眠的星球,俗称常连星,紧随其后,毫无作用地,如同一个无意识的幽灵地紧随其后。比起别的居留地,闻思德更喜欢翠市多一些,这里仍然保持着成熟稳健的生活方式。
成熟稳健。
他自己都觉得这两个形容词很可爱。
小秘书宋薇霆坐在副驾驶座上,正和他叽叽喳喳地说接下去的会议安排。
“今天晚上有饭局哦。”
“什么?”
“今天晚上七点,在露露堂。”
好吧。
“两天后的中午有什么安排吗?”
“十七号的中午,”宋薇霆翻看了他的工作日志,“6767在当天上午十点落地到达翠市。您和他们的指挥官程先生有约。”
“好巧哦。”
“嗯?”
“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中午。”
“十八号凌晨会开始下次的出行准备。”
他的指背搭上了自己的鼻梁,轻轻点了点自己的眉心,“嗯。”
“闻队。”
“嗯?”
“今天晚上的……可以推掉。”
他失笑,“可以吗?”
宋薇霆只犹豫了两秒钟,坚定地回答。
“可以。”
“没关系呀,”他说,“今天晚上2241和3617也会来吧。”
3617?
“是的。”
“那就没关系。”
“袁副官和冯、冯主任呢?”
“他们会在那儿等您。”
他意识到自己的结巴,手掌几乎遮全了自己隐隐发笑的脸。
宋薇霆是一个气质极其美艳的异性,平日里也永远都是西装革履,金丝眼镜,扎着一头大波浪的卷发,莫名会让人想起乔乔。
闻思德就问她,有没有见过乔睿因。
“2241的长官,”宋薇霆点了点头,“当然见过,最近一次就在南孖。”
南孖南孖南孖。
他不想回忆起南孖当晚发生的任何事情。
“的确是很漂亮的人,”宋薇霆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闻思德,话里有话,“很少见到那种活色生香的类型。”
“……”
“感觉乔长官是会真的生气的类型——如果不好好对待他的话,他可以把房子炸了的那种类型。如果换做闻队……”
“有些时候我怀疑,其实闻队没拿自己当人,也没拿我们这些手底下的人当人。”
“……”
“我说真的,闻队,我们一个季度里,最忙的时候有两个时期,一个是您带队出勤的时候,还有一个是您回市内开会的时候。”
他反应了一下。
“是会长打电话来了吗?”
“这种事情还用得着专门给我打个电话骂我嘛,”宋薇霆笑嘻嘻地,“所有人都知道我给9900风雨无阻地当牛做马,够苦了。”
傍晚时候总是塞车。闻思德一行在摄政街上走走停停,这么磨蹭着过了大概四十分钟,才终于开出了一区。宋薇霆的手机亮了亮,她点开一看,发现是几张乔乔和闻思德刚才在地下喷泉前的照片。照片里的两人站距贴近,看着相谈甚欢。她又往后翻了翻,有些错位甚至显得有些过从亲密了。
宋薇霆看了看后视镜里闭目养神的闻思德,“老板。”
“嗯?”
“你今天很红。”
闻思德堪堪抬起一只眼睛,大略瞄到了小宋手机里的画面。
刚刚乔乔穿的是什么来着,好像就是这套灰色条纹双排扣。乔乔身材强壮,不论是什么儒雅含蓄的风格都显得毫不克制。
他又闭上眼。
“不用管。”
闹得越大越好,风吹起来,愈演愈烈才好。
他们滑出车流,才过桥,又有几辆黑色的轿车跟出来,前后左右,不紧不慢地包着圈。闻思德看着前头的车打双闪,红色的尾灯像小兽夜里的眼睛,难免有些倦怠。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大概二十分钟,闻思德一直睡着。
是的,他睡着了。
直到宋薇霆的耐心耗尽,摸出无线电,要在频道里做一些不合时宜的宣誓。
“不用不用,不至于,”他慌忙伸手制止,“霆姐,不至于。”
宋薇霆从腿边摸出一把□□,像是威胁人质,“把车靠过去。”
闻思德的话里甚至有些笑意,“不至于霆姐!不至于!”
9900的司机也习惯了这样的场面,照做没什么不对的。
闻思德看相对车速渐渐趋于平稳,下了车窗探出身体,双手一撑,丝滑地上了车顶。
像是重物一落,那辆紧贴着9900左侧的车辆主驾位车窗被人敲了敲。
车辆在惊慌下拉出一道短促的弯。
闻思德的脑袋就垂在窗外,衣衫被狂风鼓吹得上下翻飞,他伏在上面,看见司机一张苍白得像是见了鬼的脸。
不过想也知道不在这里。
“把车窗打开。”
他又敲了敲。
“开自动驾驶模式。”
没人理他。
这个司机看起来也不是完全没有见过世面。
闻思德没有办法。
“那我自己进去了?”
噼啪一声电流闪过,玻璃细密的碎片爆裂在被飞速抛下的柏油路上。闻思德从后座窗内闪身而入,一把掼开无辜的司机,反手打昏拷紧,正式接管了这台被临时征用的可怜车辆。
他看了看车载系统上链接的另外四台车,随即为9900让开一个角。
看着宋薇霆他们所在的车开上前路,闻思德也就没了后顾之忧。
风铃大桥这个时候居然一辆私家车都没有。红色的金属高塔被蛛丝一般的高强绳索相连,传出阴冷的风噪。
他眼睁睁等着其余人马追上来,随即猛烈加速踩下油门,毫不犹豫地甩尾漂移,轮胎擦出尾烟,瞬间在干燥的路面上烧出一段黑色的弯刀。
闻思德摔门下车,看着面前的车辆紧急刹车,发出刺耳尖锐的摩擦声,就堪堪停在自己身前数米。
大灯弹出来,像是炙烤。
闻思德的西装外套留在了自己的车上,他的袖子挽至肘弯,破窗时的碎片细细密密割伤了他的小臂,正泛出痒意。
他身型高挑,来势汹汹,毫不客气地站在人群的对面,正等着一个解释。
一个可有可无的解释。
“什么意思,宣战?”
“不是。”
“你再这样,下一次我就会打爆你的座驾。”
“有事找你。”
“我们不是过两天就能见面了吗?”
“有急事找你。”
“这么想我。”
“你今天晚上要去哪?”
“露,”他回想了一下,“露露堂。”
“恶趣味。”
“一起去?”
“不去。”
闻思德只要稍一回头就能看得到,宋薇霆的车停在不远处。面前的男人迎上他,稍稍低下了脸。
闻思德注视着他手里燃起的那一簇火苗,然后注视着他眼睛里的。他沉默了多久,那儿就亮着多久。
程皓澜看他的睫毛扑闪,恍惚间还以为他在叹气,“很烫,阿闻。”
接着闻思德真的叹了一口气,终于捱过来,用手拢着那火,点燃了手里的烟。
程皓澜看着他瘦削的颊侧凹陷又平复,眉间却没有,随后把手收了回来,也为自己点了一根烟。
两个人似乎都没什么话,他们像大雪中相邻的两株白杨。
闻思德抽完了就要走,程皓澜看着他捻烟,淡淡说,“我十八号十五点落地,你很快就会收到消息了。”
他没接话,点了点头,回身走了。
程皓澜看着他上车,又看着他的车消失在桥的尽头,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谢师远坐在车里等他抽完那根烟,细密的雨丝从车窗吹进来,他只好摘下眼镜擦了又擦。
他不知道闻思德和程皓澜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所以在这边,约等于没有人知道。谢师远很懒得过问程皓澜的事情,更不要说,他觉得这根本,彻彻底底地,就是他这位长官的感情生活。详细的事情留给敌人做,总之这和保卫员没有关系。
他的直觉向来很准。
就好像他有预感,他们的传送准备将会提前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