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队。”

    有人为闻思德妥帖拉开椅子。他接过对方的手，相握后自己坐了下去。

    他穿的衣服和之前见面时不一样。乔乔回想了一下，下午他穿的是什么来着……

    是普通的西装。

    普通得让人觉得无聊但永不出错的西装。

    现在似乎没带在身边。至少进门时就没看到了。

    闻思德挽着袖子，敞着领口，梳了头发，但还是看着有些落拓，他有自觉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饭局，也不多话，正常地打了招呼，入席，挨着他两个亲近的朋友坐。

    乔乔是不在乎什么长幼尊卑座位次序的人，但他也知道长桌最尾不太行。人影绰绰，桌花藤蔓一遮，只能偶尔看见他笑起来亦很淡漠的眼睛。

    换做以前就算了，乔乔顶多带着人一起嘲笑角落里吃冷饭的9900，今时不同往日，这逼现在专门坐那里是什么意思。

    乔乔像是隔岸观火，冷眼瞧着许多人在9900跟前鞍前马后，气都不打一处来。

    这叫什么，这就叫左右逢源。

    闻思德有本事调换客场，建立自己的社交中心，这也无所谓。

    所以不是一直说，一直都说，要圆桌，要圆桌……

    专门来这里一趟，难道真的是来这里吃饭的吗。

    他没有必要按捺自己的神色，虽然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但还是很有些咬牙切齿地。

    乔乔燃了烟，这样过去许久，将一段灰磕进厚底吞杯里。冰还没化，火星熄灭的声响被人声鼎沸兀自吞没。

    严希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精神压力很大，从他的身侧站起，低声让人再换一杯来。

    汤照其看得出来乔乔不耐烦，没有多说什么，他也不想掺和，只是坐在一旁和朴渡窃窃私语，两人冷眼看着乔乔接二连三拿着酒杯当烟灰缸。

    一眼看去，他们之间隔着至少一排十五六人。

    闻思德离他太远不是问题，坐在哪里不是问题，自己走过去就可以，身边太多人也不是问题，带出去或是支开，都有得解决。

    只是——

    他抬起眼睛，努力听了一会儿。

    6767爱发神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亲密会面？火拼差不多。

    无聊。

    乔乔挥去严希河的知会，自己坐了一会儿，让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两个人挪过来顶上，起了身，外套的扣子也随手拧好，迎着酒气波光就走。

    闻思德的喜好很明显，净爱吃一点儿童口味的开胃菜，别的沾了奶油芝士的炖菜一点不用，直到上了些生肉和烤肉，他才有些兴趣。

    他笑容满面，一一掠过和自己寒暄的客人，正要走到他的附近，就看见闻思德也起身，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冯杨正要拉住他，就被袁怀冶摁下去了。

    “吃你的饭，”他说，“你看，脸颊肉。”

    冯杨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十岁小孩吗？”

    “你不是吗，闻队一走你就跟着走。”

    “我这叫尽我的本份。”

    “人的本份是吃饭。”

    “你别摁我啊……！”

    “你吵死了，”他低低说，“吃饭。”

    袁怀冶有些时候很懒得理这个愣子，可是又觉得很不放心。两人你推我搡地开始日行龃龉，直到3617的严什么过来和他们打了招呼。

    冯杨差点把那句严什么脱口而出，被能干的袁副官眼疾手快地盖住了。

    袁怀冶伸出手，笑脸相迎，“严先生。”

    冯杨只好也跟着一句“严生”，眼巴巴地看了一眼闻思德经此离去的那扇大门。

    乔乔指间夹着烟，就这么若有似无地跟了一会儿。

    闻思德撇开人群下了楼，有人正在厅堂里等着他。

    乔乔就站在楼梯上看着他，两个人影相接很快又离开，回来时闻思德的手里多了一件轻便的行李，拎在手里，宛若无物。

    听到上楼的脚步声，乔乔就躲进了走廊的阴影里。

    他背对楼梯口站了一会儿，默数着他登上台阶的脚步声，直到厚重的地毯也吞没闻思德的到来为止。已经不好分辨现在究竟是否是个好时机，于是他决心抽完手里的这根香烟再走出去。

    乔乔回身时，手边的火星已经燃起，像是黑暗里一颗小小的眼睛。露台的玻璃门开着，从二楼大堂门内贯穿，吹出一阵春夜时特有的凉风，云母屏钟，玻璃反光，如琥珀似蜜糖的灯光酒汽一同倾洒，氤氲而出，被阵阵的橙花和鼠尾草香薰化成静默缭绕的烟雾。

    他一抬头，正有人在斜对面的一个小房间里穿衣。那个人动作很快，似乎也不是有意为之。毕竟那里并不是一个更衣室或是盥洗室，只是一个正巧无人的地方。乔乔也不知怎么，就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看着他脱下衬衫，用毛巾擦拭手臂，拾起衣服，又穿上两件套，影子映在亚麻窗帘上，妥帖地透出他饱满有力的胸膛，肩膀，还有极窄的腰肢。

    乔乔的反应比那个人迈出房门的脚步更加快些。

    重新落座时，朴渡问他想要再喝些什么。

    “不要，”他莫名有些得意，“等着别人请我。”

    闻思德果然如他所想，端着酒杯，屁颠颠就过来了，附在他耳边，约他一起去露台吹风，看月亮。

    汤照其见了鬼一样在乔乔的得意中目送他们出门，回头看一眼朴渡，朴渡也一脸见了鬼的表情，随后耸耸肩，表示自己无可奈何。

    露台本来就没什么人，人群大多簇拥在乔乔久待的内室。

    美好的，凉爽的春夜。

    风将乔乔手里新燃起的烟送往远处，闻思德和往常不同，捱得离他更近一些，两人的距离就在一步之内。

    “闻队有空找我说话呀，”他码起耳边碎发，露出了干净的耳廓和颈项，“我以为闻队左右逢源，早把我忘了。”

    闻思德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动作，也为他扶起另一侧落下的鬓发。

    ……

    “受宠若惊啊，闻队。”

    他想起窗帘后那个模糊又贴合的影子。

    “乔乔。”

    闻思德的手没有落下去，又扶上他的脸颊，拇指摸到他的眼下，有些粗糙的指腹轻轻刮蹭着。

    “你的疤消了。”

    乔乔一愣，随后迎上去，几乎要将自己送进他怀中，“都多久了，该好了。我还以为闻队不记得我们的情谊，也不记得我受过伤了。”

    闻思德没什么波澜，又抚了抚那道本应存在的，细小的疤痕。

    “乔乔，”他凑上去，和他耳语道，“不要再在我的身上放小耳朵了好吗。”

    乔睿因收敛起了自己游刃有余的笑容，月光映着他美艳冰冷的面容，将他的鼻尖和眼底都照亮，瞳仁之中满是沉默的提防。

    “你和别人合作是情理之中的事，我不会有任何想法，”他揽上乔乔的腰，轻柔地，像要安抚他绷直的脊背，“我不合作。乔乔，如果你了解我，你应该有这个自信，我不会和任何人合作。”

    “没有别人。”他道。

    “乔乔，别怕我，”他说，“别害怕，别推开我。”

    乔乔几乎觉得自己的某一部分被呱噪地点燃，烧出强烈的敌意。

    闻思德的手落下去，仿佛刚才的妥帖和亲密只是酒后的错觉。

    他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冰冷的笑意。

    “如果你想，请来找我，”闻思德的低语犹在耳边，“别人不一定，但是我一定会接你的电话，甚至你的邀请。”

    距离太近，乔睿因的双眼之中没有他。

    他只是攫住那只近在咫尺的手臂，更用力地带向自己。

    “你的话我能相信吗。”

    闻思德的笑意很真诚，甚至有些天真。

    “百分之百，乔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