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局

    寝殿里烛火息息,欲灭不灭的燃着。

    肖珃坐在床上,小腿因为今日一天的站立已经变得酸痛不已,脚背肿的憋胀,血管一张一张的跳着。

    椿梨站在床的外侧,心疼地看着自己殿下惨不忍睹的下肢。

    “殿下,奴婢帮您捶一捶罢,不然这般样子下去,您玉体怎能受得了这样的苦楚。”

    肖珃垂了垂眸,抬起腿仔细地瞧着,手慢慢的攥住柔软的被褥,

    “怎的受不了?心比肉疼,这又算什么。”

    椿梨看着殿下这般垂头丧气、心如死灰的模样,心下酸胀不已,她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言辞恳切,

    “殿下,恕奴婢多嘴,您就算伤心,也得谨记我们此次前往华严寺祈福的目的,切莫因小失大,失了分寸。”

    肖珃抬起头,看着自幼陪同她一起长大的婢女一脸严肃的神情,安抚的笑了笑,

    “椿梨,我有分寸,不必担心。”

    “殿下,此次与镇北将军再遇见,您必须要割舍的是心,而非旁的。”

    “祭祀的时日不多,您须得尽快找出奸细,否则日后······和亲一事,落听便再无法改变了。”

    肖珃闻言,轻声笑了一下,眼神从椿梨身上移开,温柔而沉痛,

    “我怎会不知,今日我已然给过他机会了,他,自己未曾接住,我还同他客气甚么。

    奸细要抓,郑横秋我同样也要,我明白自己应当做什么。”

    肖珃笑了笑,一直紧攥着的被褥已经被抓出了褶皱,她慢慢的放开紧握着的拳头,

    “椿梨,你退下罢。”

    椿梨带着担忧的目光被床边的围帘隔开,床榻左右便只剩她一人,她慢慢的躺下,枕着柔软的草药枕,她仿若看到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镇北将军。

    那时她刚被封为羽翮公主,还未适应自己离开额娘,成为一宫主位的身份。

    因而每日都哭哭啼啼的,就连自她四岁时便跟在她身边授以文识的子守太傅都奈她无法。

    她便是在这时遇到小将军的。

    那时立春,花草盎然,正是生命旺盛之际。

    她躲在墙院下独自抽噎,太傅拿她没法,只好先行告退,婢女们被遣散回宫继续干活,唯有自己因着无人安抚而悄然哭泣。

    “凤娴为何而伤心?”

    趴在墙头的少年将双手搭在下巴处,正一脸玩味的看着她。

    凤娴转过身看到他,顿时觉得有些羞恼。

    嫡长公主独自一人躲在墙角哭泣的模样被旁人看了去,说出去起不是叫人笑话。

    于是她瞪起圆圆的杏仁眼,一抽一抽的冲着少年发脾气,

    “你,你是谁啊,竟敢私自爬上公主宫墙,墙院闱,小心我叫父皇砍,砍掉你的脑袋!”

    趴在墙头的少年笑了声,一个翻身便跳下了墙院,站在肖珃面前。

    肖珃有些愣怔,一时竟忘记了哭泣,就这么呆呆的看着一身玄衣,黑带束发的英俊少年站在自己面前。

    “这下好了,变成私闯公主府了,我更要掉脑袋喽~”

    少年带笑的话语传进公主耳畔,肖珃微微向后退了一步,彻底止住了哭泣,眉宇皱起,身上带着与年纪不相符的凌厉,

    “你是谁,如若不现在退出去,我便喊人过来捉你,看你有几个脑袋可掉。”

    “还有,你怎知我表字?”

    面前人依旧是玩世不恭的模样,双手环臂,微笑着看她,

    “凤娴啊,你猜喽。小小年纪便如此凶狠,你看你哪有方才那副伶俐可人的小孩儿模样,当真是·····”

    “你到底说不说,我要喊人了!”

    看着面前的长公主似乎真的动了怒,面前人只得慌忙出声制止,将双手张开举过头顶。一栏无辜的介绍着自己,

    “我是你亲生兄长——四皇子的伴读,我叫郑横秋,你也可以唤我元钦哥哥,日后你若是需要我,只要一声元钦哥哥,我便立刻来寻你。”

    回忆渐渐模糊,少年郎的模样与白衣僧重叠,

    “我不是你的元钦哥哥。”

    “华严只有幽释,幽释没有旁的名讳。”

    “但愿殿下,一切如愿。”

    “不!”

    梦初醒,椿梨跑到身侧。

    红烛轻轻的燃着,透出微亮的光。

    黑发被汗水打湿,泪水裹满双颊。

    幽释,你拿什么还我的郑横秋。

    第二日寺庙内依旧热闹不繁。

    通常皇妃的寻常登庙祭祀只需一日便可结束,而此次祭祀,羽翮公主将会久居寺庙中修行。

    肖帝为表对公主的重视,特将祭祀延到了一周,给陈后与公主告别的时间。

    在此期间,除去第一日需要大型的集体祭祀外,剩余的时日只需要各宫娘娘每日向佛祖礼拜,吃斋戒荤即可。

    幽释站在祭祀汉白玉方台的斜下角,那是个隐蔽到无人关注的角落。

    他不受控制的看向站在皇后身侧,穿着一身吉服的羽翮公主。

    她的长发中束着几支清淡却不失端庄的翠玉簪,双手带着羊脂玉制成的镯子,整个人看起来大方又不失礼节,再不是他第一面见到时那个躲在角落黯然神伤的小丸子。

    想到她昨日站在自己面前哭泣痛骂的模样,幽释心中涌上酸涩,就在这时,原本俯身行礼的长公主突然抬起头。

    隔着紫烟香火、垂眸佛祖,凤娴与元钦对视。

    只一刹,他便移开了眼,

    爱恨嗔痴,佛祖眼下,幽释不敢直视。

    “幽释大师,止步。”

    已经走到偏殿的幽释被叫住,他定了定神,听出了这是当朝陈皇后的声音。

    “贫僧向皇后娘娘请安。”

    陈后走到幽释身前,看他紧张的握着手中的佛珠,低头笑了笑,

    “大师不必多礼。”

    幽释垂了垂眼睛,单手举起放在身前附身作揖,

    “不知娘娘前来寻贫僧,有甚么事情。”

    陈皇后听闻此话,唇边讥讽的笑意一闪而过,

    “幽释大师出家修行久了,竟忘却了自己个儿原本的名讳。”

    抚了抚鬓角,陈皇后淡淡的抬眼看着面前早已剃度的和尚,

    “皇上派你在这里彻查的事情我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只怕你真当自己是得道高僧了,忘却了自己将功折罪的身份。”

    说罢,她向前走了一步,言语中带着嘲讽,

    “连自己本该干什么都分不清的人,把佛祖当作依靠,弃心悦之人于不顾。”

    她顿了顿,嗤笑一声,“实乃懦夫。”

    一阵清香从身边拂过,幽释站在原地愣着出神,面前早已无人。

    他深出一口气,偏头间,殿内供奉的佛祖对上他的眼眸。

    半阖着的双眼看透世间百态,藏在幽释心中的元钦无处遁形。

    佛珠成为枷锁,他无法四大皆空。

    肖珃站在原地,看着母后前去寻找郑横秋的身影淡淡的笑出了声。

    香火绵延,周边响起和尚的诵经声。

    肖珃静静回想着幽释的神态,心中涌起快然。

    和尚吗?四大皆空吗?

    我便要看看你能忍耐到几时。

    赎罪的幽释,你不该请求佛祖的原谅,而应该请求我的宽恕。

    欲念缠身,我赌你注定拿不起佛珠。

    破败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幽释愣怔了一下,昨日站在这里哭着指责他的公主闯入他的脑海。

    他定了定神,迈步走进屋子。

    “幽释。”

    还未等他落座,身后便传出呼声。

    幽释慢慢回身,看着玄寂住持双手捻着佛珠向他走来。

    “出行门不落锁,幽释,在想什么。”

    “抱歉住持,晨起头有些昏沉,忘却了。”

    “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幽释,”

    主持抬起头,刚入夏日的天空澄澈碧蓝,他笑着说,

    “已经是六月了,从冬到夏,一袭亚麻披身。

    幽释,三年了。”

    幽释点了点头,手中的佛珠没有转动,他看着昨日傍晚洒扫干净却已经落了灰的地面,安静的听。

    “此次祈福,一同前来的还有羽翮公主,幽释可知?”

    面前剃了度的白衣僧的头抬起又低下,他有些放弃的叹,

    “住持,幽释,知道的。”

    长年累月被捻弄的佛珠早已被润滑,玄寂主持眯起眼睛,笑着点了点头,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幽释的肩,

    “修行讲求缘分,幽释,你要学会向前看。”

    风吹起落地的灰尘,幽释独自一人站在屋内。

    红霞洒落,夏日的天总是黑的格外慢,金色的光照在庭院里枯败许久的木上,木枝被风吹动,枝干依旧不动。

    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幽释席地而坐,闭上双眼,他潜心数着脉搏诵经。

    这是他成为幽释的第三年,华严贵为国寺,他住着最破败的庭院,赎着最深恶的罪孽。

    双手缠着佛珠,头上点了戒点。

    他早己忘记长剑的形状,双手只能捧的起经书。

    奸臣有罪,他更有罪。

    在这里,他要为自己的狂妄买单,为自己的一意孤行买单,为因自己而丢失性命的千百万将士亲随买单。

    他是赎罪的幽释,元钦死在了吐蕃。

    皇后寝殿内,羽翮公主正在书桌前向皇后请婚。

    “你要自请前去吐蕃和亲?”

    赵皇后不受控制的声音传出,肖珃立刻捂住嘴摇了摇头,示意额娘小声些。

    赵皇后眼眶中瞬间蓄满了泪水,语气中满是心痛。

    “珃儿,你可想好了,距和亲还有时间,额娘可以动用母家的关系,和亲之事你完全不必担心,额娘······”

    肖珃轻轻摇了摇头,头上的珠翠随着她的动作而轻轻摆动,

    “母后,从前我不愿出嫁和亲,只是缘着放不下元钦哥哥,此次国祭我明白了,去了的人便是去了,我应当带着元钦哥哥的那份,好好地为国,为百姓做出点儿事情。”

    “只要和亲能换取两国往后的安宁,我情愿和亲的人是我。”

    一滴泪滑下眼眶,赵皇后猛的站起身,

    “你休要说的如此好听!我看你就是为了那个郑横秋!”

    语罢,许是觉得自己太过严厉,她又换上温柔的神态,

    “珃儿,你听母后的,这世间便只有他一个好男儿吗?母后再为你寻好的夫婿,你可,”

    话语间染上了哭腔,赵皇后有些崩溃的声音传到肖珃耳朵里,

    “你可千万不能变得如此啊。”

    茶盏被轻轻放下,肖珃上前张开双臂环住了赵皇后的身体。

    “母后,您放心,与郑横秋无关。

    孩儿只是,不愿再爱人了。”

    说到这里,她淡淡了笑了声,

    “母后,我是一国长公主,如若国难当头,我都不挺身而出,反而谈着儿女情长,那么,国何在?家又何存?”

    赵皇后将手帕拂到眼角,滑落的泪珠浸湿了帕子,

    “可母后不愿是你,我会安排旁的公主······”

    “母后。”

    肖珃带着决绝的话语打断了赵皇后未说出口的话,

    “母后,旁的公主不是心智未成熟,就是有心悦之人,唯有女儿,孑然一身。”

    眼神透出坚定,肖珃笑了声,

    “明日女儿便会给父皇传书信,待到父皇应允,一切准备就绪后,我便前往吐蕃。”

    唇边勾起一抹笑,羽翮公主的眼中透出刚毅。

    无视赵皇后一脸悲痛的模样,她轻轻抚平袖口的褶皱。

    幽释,你不愿做元钦、不愿做驸马。

    你说你罪孽深重,你说你不得往生,

    你要立地成佛,你要四大皆空,

    那我便在你这高门佛庙里,做你放不下、斩不断的情丝。

    自此,你的贪、嗔、痴、念、欲,

    全部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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