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惘

    18.

    1924年4月18日  天气大雨

    学生军最终瓦解。组织内存活的人各自散了,去谋求新的出路。而我被家里抓回去关了起来。

    父亲勃然大怒令家仆打了我许多鞭子,以至于现在于禁闭室写字仍是不便。

    看他们的语气,大抵要关我至少半年。

    而我感到些许欣慰,至少可以有些闲暇读书。

    1924年5月3日  天气多云转晴

    距离我被监禁已有半月。每日皆是一成不变。

    我无事可做,便看些军书,或是买通送饭的人暗自打听外面局势。

    不过今日倒是令我未曾意料。

    林风礼突然登门拜访父亲,也来禁闭室探望了我。

    我见到他很是吃惊,他却告诉我不要声张。

    林风礼说他正在为一处地下组织做情报员。这次是借了军阀干事的假名分才得以进来。以教化的名义来了我的禁闭室,也挥退了随从。

    他身上还穿着有些过于宽大的军绿色大衣,戴着那副金丝眼镜,倒是的确令人分不出真伪。

    “你是错穿了别人的衣服吗?”

    我不禁失笑。

    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接着林风礼说了好些外面的情报。组织间的地下斗争与合作。谁同谁秘密联手,谁又与谁闹翻。

    我贪婪听着,这是我与世隔绝以来最或缺的机密情报。他还捎来些文件,上面记录着各地组织的地下动向。

    林风礼离开后,我整夜皆在细细研读他带来的那些文件,梳理当前局势,并记录在纸上。因被监禁而导致的信息闭塞终于散去,我终于又与这个社会相连。

    1924年5月21日  天气阴转晴

    今日是我二十岁生日,林风礼来看我。同样的手段,乔装潜进来,还捎了块蛋糕。

    他换了件妥帖的西装,又架上了金丝眼镜,宛若刚开完什么重大会议。

    眼底的青黑让他显得有些疲惫。我注意到他比上次来又瘦了些,露出的一节手腕被皮质的黑表带衬的格外苍白。

    我看着他那身正装,沉吟许久终是忍不住道:

    “你是同哪国总统开完会议过来的?”

    他勾起一抹笑,刻意压低了声音弯下腰,含着笑意说的话一点没个正经。

    “刚同美利坚总统谈判,下一步准备研制毁灭世界的武器。”

    “……”

    他直起身,插着兜慢条斯理补道,

    “嘲讽的话先收一收,来唱首生日快乐歌吧。”

    我挑着眉无奈应了他,折服于他严谨的仪式感。而扪心自问,我有些许动容。大抵实在未曾想我与林风礼学生时代那实在不能称之为好的,摇摇欲坠的同窗情谊,能维持如此长远。

    梦里南轲,我恍惚间仿若又回到了学堂时的青葱无忧。

    中间他接了一个通讯,接通后一个清冽冷淡的男声低声问他“跑去哪了?”。他轻描淡写回了句在外面,朝我比了一个抱歉的手势便走了出去。我隐约看到他随着笑而弯起的眉眼,以及慢条斯理拖长的尾音。

    我不知他们对话的内容,而心中却有些说不出的沉闷。这感觉从何而起因何而起我却无从可知。

    这种熟念的语气,是他未曾提及的哪位好友吗?

    我们不再是同窗,亦不再是搭档,或许连朋友都不是。我对他现在的生活近乎一无所知,亦各自拥有各自的隐私。我没有立场去探究。

    后面我把我这几月成型的计划与想法同他商讨。我告诉他我计划六月出逃,加入南方的革命军。他沉思片刻,不置可否。只道一句“你对这革命倒是挺执着。”

    我摇了摇头。

    “半途而废岂不就成了懦夫?若是因为恐惧糟糕的结果而逃避尝试,青松落色,寻觅到的安宁之处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静静望着我,好似在思索我的话,我亦直视他静谧的眼眸。禁闭室初春寒气未散,彼此相顾无言。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告诫我那便学会在这乱世中需掩饰锋芒,吸取教训。尽管心怀抱负亦不可过于急躁,谨言慎行。否则必将满盘皆输。

    我自是对此深有体会,承诺今后会更加谨慎行事,又叮嘱他务必注意安全。

    “还有,”

    我顿了顿。

    “每次见你都瘦的不成样子,添几两肉又不影响你走路。春寒料峭,再忙碌总是身体要紧。”

    他愣了一下,还是弯了眉眼:

    “知道了,下次见你争取胖一点。没长肉请你去醉余阁喝酒。”

    醉余阁。全京城最昂贵的酒楼。各色价值万金的洋酒,深受各色高官以及大户人家少爷小姐们的青睐。

    “……”

    我见他多半未放在心上,便板着脸佯装严肃。他也不辩解,眼角唇角皆噙着笑意望着我,似乎打定了我只是在唬他。我绷了片刻,最后还是忍不住被他逗笑了。

    我的脸有些烫,亦深知此处不宜久留,便催促他尽早离开。他应了,本已转身准备离去,又转身折返来到禁闭室前。轻轻敲了敲栏杆。

    “保重。”

    他的尾音轻轻落下,我仿若被这两个字节烫了一下,晦涩不明的情感涌上心头。余温淡淡,不禁感到些许带着酸涩的暖意。我提起唇角,露出一个自被监禁后最真切笑容。

    “你也一样。”

    林风礼离开后,我一个人出神,思索着。好似在学堂这几年,同我留下最多记忆的,便是林风礼这个我初识时深深反感的一位。我有些不甘心于这个结果,又绞尽脑汁,思来想去仍是惊觉,这五年与我最亲近的,也不过一个林风礼罢了。

    我不善调动情绪,生活中的大多情绪波动皆拜林风礼所赐。他擅长气人亦擅长哄人,常常令我哑口无言,心中懊恼却永远无法对他真正生气。

    与他相处,我好像从没有底线。

    最终只好接受现实,按下心中难以告人的慌乱与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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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榆荫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

    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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