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周逸在大理寺上值已经有几个月了,殿试揭榜之后,他便烦着周瑾之特地去大理寺讨了个评事之职。

    按理说,二甲第一名的成绩,丞相之子的背景,周逸的官途随便想也是能预料的坦阔。本来周瑾之有心想让他去翰林院做个编撰,未来锦绣前程便预订好了。但周逸偏偏放着好好的翰林院编撰不做,就一定要去大理寺做这个八品下的小官。

    周瑾之对此原本很是不解,但那日在宫里,听着蔺镇桓发完脾气后连下的三道旨,周瑾之忽然有些明白了,周逸为何一定要去大理寺。

    初九下了早朝,周瑾之难得见到周逸主动来他书房,猜想他是来问北狄皇子之事,便先开了口。

    “皇上那边暂时算是稳住了,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周逸没接这话,将手中的腊梅花枝捧着上前,恭恭敬敬地放在周瑾之书案上,笑得见牙不见眼,“有一人,还望父亲能帮忙引见”。

    周瑾之有生之年,难得碰到儿子主动来讨好自己,还是用那宝贝得不行的梅花枝。老狐狸心下都乐出声了,面上还得绷着劲儿。

    “嗯?先说来听听,哪位大人?所为何事?”他倒是要看看这小子如此割爱,是要走哪一扇后门。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其实反过来也是讲得通的,周瑾之一开口,周逸就知道这老狐狸是故意拿腔拿调。

    但他眼下有求于人,自然得能屈能伸,如实交代,“金吾卫,闫奇将军,所为自然是寻肖云将军一事……”。

    周逸在御都借着老爹的面子斡旋,北境褚砚也终于等到褚承宇拟好送往宫中的捷报。

    “这捷报,非得你去送?”褚承宇依旧忧心忡忡,上过许多次战场都未曾怯过的将军,在褚砚面前生了怯,“要不还是——”

    “三叔放心,此事必然是我去”褚砚目光灼灼,眸光亮得发烫“任何人都替不得!”。

    褚承宇想起那日,褚砚来寻他讲的那些事情,朝中有人勾连北狄,意图栽赃陷害,染指褚家兵权。这些事情牵扯太大,若不是来讲那些话的是褚砚,他定然是不会信的。其实即便是褚砚讲了,他起初也是将信将疑。

    但最近这些事,每一件都在顺着褚砚的话实际发生着:北狄在和谈一事突然妥协,答应送来质子,皇上命北境军护送,北狄皇子惨死途中,北狄起兵又突然撤退……这桩桩件件,由不得他不信了。

    如今褚砚要亲自去送这封捷报,即便他不明说,褚承宇也晓得这一行定然危机四伏。

    褚砚如何不知道三叔的担忧,只是这封信干系太大,换任何一个人他都放心不下,稍有差池,牵扯的后果他承受不起第二次。

    况且他来北境筹谋良久,就为了这一行的收网,他必然要亲自去做这个蝉,把那些候着的螳螂黄雀看个清楚。

    眼看着褚砚策马离了大营,褚承宇立刻就唤来了自己的亲兵。

    褚砚离了边城,看着城外的天地一色的雪白,恍然忆起来,当下的日子,竟同三年前褚砚从御都出发来边城的日子所差无几,在这北境,倒是待了齐齐整整的三年光景。

    没那么多时间留给他伤春悲秋叹岁月长,这一行也是需的日夜兼程,如果他所料不错,那些人下手的应该也就那几个地方,他既得给他们下手的机会,又得保自己安全。

    “不晓得松玉那边如何了……”褚砚一边策马赶路,一边忧心起了已经许久没消息的李松玉,不论如何,得先同李松玉联系上。

    从御都向边城,是顶着寒风,从边城往御都走,则是被风推着走,这前半程行得倒是顺利。

    多日奔驰,褚砚行至榆延镇,眼下未到午时,他本没有落脚的打算,但心下一盘算,除了眼前的榆延镇,再过两个镇子就快要到平磐山了。

    褚砚翻身下马打算去榆延镇上休整休整,还没走两步,正好瞧见官道边上有一处榆延酒铺,有个小厮在揽客,远远瞧见他下马,就忙挥着手跑过来,褚砚便顺势把马递给那半大小孩。

    那小厮先是乐呵地接过缰绳,要把马牵到一旁去喂上干草,却又突然停下,上下打量了一下褚砚。

    褚砚见这半大小孩眼光单纯,似乎只是好奇。忽地有些不明所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可是有什么扎眼的东西,“怎么?可是有何不妥?”。

    “没有没有,小的没见识,眼睛碎,大人不必多想”那小厮见惹大人注意了,连忙摆手解释。

    但看这大人言谈和善,没有怪罪的意思,小厮也就不由得多念叨两句“小的是看您打扮和前些日子来的一位大人打扮有些相似,就不由得多瞧两眼。那位大人来这儿说打壶酒,但打完他人就不见了,酒壶也没拿,酒钱也没结,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我们这个小镇,外人来得少,难得碰上几个不是镇上的客人,就记得清楚些”,小厮嘿嘿笑,心底续上后半句“更别说还是个没结银钱的客人”。

    小厮是闲暇寂寞,话多几句,褚砚却句句听进了耳朵里:“我确实有个兄弟前些日子从这儿过,他也随身带个酒壶,我这趟正是要去寻他,那酒壶可是用银子打的,还裹着兽皮?”。

    听他说完,小厮眼睛忽地一亮,“是是是!”,赶忙拴好马,领着人进去取那酒葫芦。

    褚砚一见掌柜的捧出那熟悉的酒壶,就明白了,这是李松玉给他留下的消息。李松玉从随军出城之前,褚砚去寻过他,给了他两样东西,其中一个就是这个酒壶。

    掌柜的是个实诚人,就挣个毛利的酒钱,自认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抱着这金贵的东西颇有些惶惶不可终日,毕竟在他这儿丢了抢了的,他都扛不住。

    眼瞅着这烫手山芋终于能送出去,一边叹着不易念着有缘,一边忙把酒壶递给褚砚。

    褚砚解了这掌柜的难,接过酒壶,道了谢,给了酒钱,又向掌柜的打听这镇上有没有客栈。

    一听他这么问,掌柜还没说什么,刚刚那牵马的小厮便凑上来,非要领着褚砚去镇上寻客栈落脚。

    这镇子不大,褚砚原本打算自己去,但见这小厮态度热情极了,也就应了。边走还边想,不知这小孩子是玩心大,还是热心肠。

    直到看见那小厮把他带到客栈后,从小二那里换了一块碎银子,还多要了两个铜板……

    一恍神便入了夜,月黑风高夜,正宜杀人越货。估摸着过了子时,褚砚从榻上起身,从行李里摸出来一把匕首,揣到袖中,推开了屋门。

    白日在酒铺,那小厮曾说这镇上,外人来得少。

    按道理,镇上若不来外人,客栈里即便有客人,也该多为打尖的镇上人,无论如何不该有多少住店的客人,可褚砚午时到的时候,这个客栈其余三间客房竟然都是满的。

    今日瞧得那酒壶,褚砚便晓得李松玉安然无恙,但为何这酒壶落在榆延,他却没理明白,直到那小厮把他带到这个满客的客栈,他才悟了过来。

    褚砚摸到居中的那间客房门外,曲着手指,用指节叩出一声短脆的声响,然后立刻用脚尖踢了两下门槛,发出两声沉重的闷响。虽是半夜,寂静非常,但这三声响动连得极密,若非仔细凝神细听,也不觉抓耳。

    褚砚敲完三声便立刻闪到一旁,直到听到屋中门闩抽出的声响,他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褚砚推门而入,屋里已经燃亮了火烛。

    门口处一个男人见到他,立刻拱手施礼,唤道“少爷”。

    这是北境军的人,他自然认得褚砚。但褚砚特地叮嘱过李松玉,军营之外,只能唤他少爷,想来李松玉也把这叮嘱当军令发下去了。

    褚砚点头,托起这人手臂,目光却定定地瞧着屋中端坐桌前的那人。

    那人高鼻深目,眉骨高耸,泛着幽幽绿色的眸子在被烛火映得闪着光,像是一头狼王。

    只是这狼王早就没了旧日风光,此刻蔫蔫地带着几分狼狈,倒像是被折了齿、圈起来的困兽一般。

    不管他什么身份,眼下这人的生死是自己的掌中之物,褚砚自然懒得冠冕堂皇地同他行礼,径直坐到了这人面前。掏出腰间的酒壶,斟满一杯酒,放在对面人面前。

    沮渠赫看着眼前这个眉目和善,态度倨傲,举止却又有些客气的少年人,竟摸不清他是要做什么。

    看他不动,褚砚也不言,又自顾自地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这酒远比不上边城的烈,但褚砚饮着恰好。说起来有些惭愧,在北境三年,酒壶虽然饮空了无数次,可他其实还是喝不惯那灼热的滋味,还是这样清浅的韵味更适合他。

    褚砚继续倒满,自斟自饮,也不开口。

    直到举起第四杯酒,对面的沮渠赫终于忍不住了,端起了刚刚褚砚放到他面前的酒杯,沉声开了口“谢,谢少爷救命之恩”,说完不等褚砚反应,就径直饮空了杯中酒。

    沮渠赫并未见过褚砚,他眼中的大启人都长得差不了多少,自然认不出褚砚是何身份,所以他只能效仿刚刚那个门口那人对这少年的称呼。

    见这孤狼终于低下头,褚砚内心也松了一口气,虽然他确实能随时斩了这人,但这毕竟是下下策。

    沮渠赫身上还有更重要的价值,而且李松玉已经费劲保住了这人,如果他愿意低头,褚砚当然更希望能好好利用一下。

    看到沮渠赫放下空酒杯,褚砚也放下了自己手中斟满的酒杯,但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抬眼看向沮渠赫,唇角带笑,似乎有些玩味,眸子里的光却寒过北境的雪地映出的月光。

    寒冬天气,沮渠赫被这少年人面上讥诮的神色和眼神里的漠然惊出了些汗意,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再开口,已经有几分放低身份的试探“不知少爷,有何想要孤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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