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已经天光微亮,舜华刚出洞口,便见是三具带着肉渣与血水的白骨躺在地上,毫无疑问,这是林成炀一家。
世事就该如此,天道好轮回,一报还一报,林愿也让他们受下了这骨肉相残的苦。
狐灵花成了八把古剑之一的断水,但是这么久了舜华一直没有瞧见幽雨蝶的影子,道:“不是说有花和蝶是仙人的两把佩剑所化而相守于此,怎么这么久了都再没到见蝶?按照村子里的传闻,不是应该还有一把剑吗?”
方怨低下了头:“花消失后,蝶就跟,跟着消,消失了吧。剑不,不知道,可能也,也没有。只是传闻,而已。”
横竖兽皮上已有下一处地点,她也无需为此多虑再耗费心神了。
舜华本想带着傅舟桓直接走人,结果傅舟桓提醒了她,屈竹也在下面,所以在走之前他们还是去了枯井一趟。
再次下井去了酒窖中,只见屈竹正一脸茫然的在酒窖里和村民们呆在一起,他再一次什么都不知道就顺利的活了下来。
舜华有点羡慕他这运道,对傅舟桓道:“你这小厮的命格当是极好的。”
傅舟桓从窟中出来开始就有些走神,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他运气一直挺好的。”
刚转醒的村民们看到舜华一行,以为是他们将自己关在了下面,皆怒目嗔视:“你们这些外人,竟还将我们也扔在井中,狐狸不会放过你们的。”
舜华还没说啥,林蝓先跳了起来:“你们这些林氏,人家给你们破解了诅咒,合着你们还这样。”
村民们吵嚷道:“什么叫你们这群林氏?你难道不是林氏吗?一个村里人还帮着外人说话......”
“等会,你说什么?”
“诅咒破解了?”
他们纷纷将自己的胳膊露出来看,上面的狐狸印记还真消失了,一个个呆在了原地,随即一阵欢呼声响起。
“我们自由了!我们自由了!”
“诅咒没了,以后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我可不是你们林氏这肮脏血脉出来的人,不过也是混进了你们村子的外人。”林蝓指手点脚起来,“林成炀虽然死了,但这两个外人好歹是给你们一族的诅咒解了,以后要做好人,不然狐灵花还会回来的。”
周围的村民们一改刚才那副嘴脸,连声道:“好的,好的,我们知道了。”
林氏的利己仿佛是刻在骨血里的,这里没一个林氏问他们的村长林成炀是怎么死的,也不会为林成炀的死而悲伤,都在庆贺自己的新生。
林蝓又对村民嘱托道:“对了,下面的酒你们可得给我放好了,一口都不许喝,日后我要他们一起喝。”
林氏世代受制于此避世,对他们而言这里是地狱,怎么可能还留在这里管她的酒?舜华道:“你可以自己慢慢喝。”
“我要和你们一起走,怎么喝?”林蝓嘴里咕哝了一句,随即她眼睛又亮了起来,“难道咱们能把酒也带上吗?”
舜华断然拒绝了她的热情加入:“你不能和我们一起。”
一听这话林蝓跳了起来:“我那不是帮上忙了吗!还救了你!我很有用的。”
舜华再次用不容商量的口吻道:“回你的名门正派去,我们带上你不方便。”
被回绝了两次,林蝓也不和她争执了,失落不已:“那好吧,等你们事情结束了记得回来一起喝酒。”
“不回来了,你自己喝吧。”自从白云寨出来后,舜华就明白了不要轻易许诺,省的未来又出什么幺蛾子。
在此碰见了月清,舜华现在觉得这个村子和村子里的人都变得更加碍眼起来,转身就带着傅舟桓他们一同离开。
他们去了林成炀家,将之前换下的衣服烤干后,找了两间屋子分别更衣。
舜华背上剑,开门就见傅舟桓带着方怨站在门口。
方怨倒是和寻常鬼有所不同,在白天也可以行动自如。
傅舟桓看起来有些扭扭捏捏的模样,舜华问:“怎么了?”
他嗫嚅地开口:“刚才我没能来救你,抱歉。”
对于刚才在他那坑中袖手旁观一事,舜华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不是他的对手是因为我自己修为不够,你什么时候不救我,我都不会怨你。”
说罢她便朝前走了几步。
傅舟桓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我……我真的有难言之隐,这件事有点复杂,我自己其实什么也不会。”
舜华毫不在意:“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世上本就没有谁必须要救谁。”
她实在理智极了,说出来的话也凉薄,傅舟桓脸上刷白一片,额前的头发遮住了眼睛,似有些委屈。
舜华觉得他这幅模样如同一头可怜的小兽似的,倒像是自己伤害了他一般。
傅舟桓低下了头:“对不起。”
“明明你都愿涉险来救我,而我却……”
多年以来,舜华在蛊司中见到的人情世故都关乎于利益纠葛,权衡利弊,再理解他不过了:“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我救你是因为李闵天说你很重要,而我很需要找到我要的东西,但你不同,你不过是找你哥罢了,本就用不着豁出性命。”
“不,不是的,我只是……”傅舟桓说到一半,停顿了一瞬,轻轻落下了另一句话,“你对我而言其实也很重要。”
少年的脸上绯红一片,舜华以为傅舟桓是害怕自己因这事丢下他,拍了拍他的肩:“别想那么多了,只要我不死就会带着你找你大哥,放心吧。”
在她说出这句话后,傅舟桓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又白了几分,一言不发了。
方怨从刚才开始就有些焦灼地绞着小手,见他们总算说完了,忙插了话来:“江,江乏,走了,我,我也想,跟你们走。”
又来了个想跟着走的,舜华道:“我们的接下来要去对你而言不好,会遇到很多佛修,到时候说不定那些人一见到你就给你超度了。”
好似终于又找到了话头,傅舟桓问:“有下一个地方了?是哪?”
“佛陀寺。”一说到超度,舜华便又想到了要如何处置方怨,可能她本来也想去往生了,“不过你也该去投胎了,倒也不用去佛陀寺,我也可以超度你的。”
方怨听她这么说,吓得躲在傅舟桓头发后面:“我,我不去,去投胎,我,我还有要,要紧事,没,没做。”
舜华不解:“你一个小鬼能有什么要紧事?”
方怨道:“江,江的心,心愿是,是回家,我,我得找到佘,佘神。”
“和,和你们,一起找,路上我,我也能,帮上,上忙。”
舜华带着探究的目光投向了傅舟桓,这一路她没有跟人透露过半分在找佘神一事,而这个小鬼却知道了。
傅舟桓轻咳了一声:“此前在枯井下江乏问过我们来做什么的,然后打了我一顿后就说会帮我们,若他有意外就把方怨托付给我。”
“以后要是你跟人打起来时无暇顾及我,她也能护我。”
有个方怨这样的小鬼跟着傅舟桓确实能让舜华轻松些,她觉得也行: “那好吧,但是先说好,那可是佛陀寺,你要是被超度了我也没法。”
佛陀寺是连寂明都不敢轻易涉足之地,舜华会尽量避免和那寺里的人发生冲突。
方怨乖巧地连连点头:“嗯,嗯,我,我很乖。不会给你们惹,惹麻烦的。”
说定后,他们去问了村里人林蝓住在哪,想与她辞行,结果到了她家后只在放了一盏台烛的桌上看见了一张字条。
上面的字依旧奇丑无比,这次依稀能看懂上面写着:
‘昨晚我思来想去,还是把酒窖里的酒全部搬到一个地方藏起来了,可不能便宜这村里人。
太伤心了,居然不愿意带我。本姑娘就先走了,有缘再会。’
舜华无言,她走之前还不忘藏酒。
字条用一小坛井下酒窖中的青坛酒压着。
傅舟跃跃欲试地拎起酒来:“我来尝尝。”
他们三人在林蝓家找了碗来,坐在她家的桌边配着屈竹带着吃食喝了起来。
林蝓家的这张桌刚好能看到窗外灰冷的月色,方怨趴在傅舟桓的肩上乖巧地看着他们。
舜华率先倒了一碗酒来,碗中的酒在烛光下色泽清冽,酒喝着不烈也不醉人,下肚后香醇中带着一股奇异的香味,似花香,但又说不上像什么花香,确实是好酒。
最近舟车劳顿,又总经历死里逃生,舜华有些疲了:“我们先去来时那个老板娘家的客栈歇一晚,然后再去佛陀寺,路上可以多歇两三日。”
正在斟酒的傅舟桓赞同道:“也好,不过说起来最近佛陀寺要举行后山试炼了,定是十分热闹。”
“公子,好什么好啊?”屈竹听了直摇头,“这不完了吗?要是碰上了佛陀寺的后山试炼,咱们必然会碰到家里的人。”
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傅舟桓迟疑了片刻:“啊,也是,若是被他们逮到又得被关起来了。”
江湖人家的儿女,长大后家中多会希望孩子能游历四方,就算傅舟桓不会功夫,这种家族一般都会比较开明,就算他是偷跑出来的,也不至于在他回去后将他关起来吧?舜华问:“你家是因何故要将你给关起来?”
傅舟桓颇为伤情地喝下一口酒:“不是因为这个,屈竹你说吧,我有点害臊,说不出口。”
见他点头,屈竹便说了起来:“这事儿要从五年前说起,当年公子做了不少怪梦。神志不清时会伤害自己,还会莫名奇妙疯了般对着空气说胡话,不停说全死了,对不起都是他的错什么的。”
“但每次清醒后公子都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毫无印象。家里人都当他是有疯病了,或是中邪了,请了不少大夫和道士都无用,但后来莫名其妙又自己好了,这么久了也没复发,眼下傅家长房就剩公子一个孩子了,可金贵了,若是被抓回,定是要将他关在家中,不可再出岔子了。”
没想到傅舟桓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屈竹说完,傅舟桓又道:“总之,就是因为害了那场疯病后,我就莫名有了一身灵力,还能看到鬼。”
发个疯就有了这么深厚的灵力,舜华不由道:“还能有这等好事?”
而后傅舟桓告诉了屈竹他方怨的存在,但就算方怨无害,屈竹也看不见它,屈竹的脸色还是青了几分,自他被玉霜掳走后就对鬼有了深深的阴影。
舜华同他们了解一些佛陀寺的情况,待喝完了这坛酒,三人一鬼便去找回了来时所骑的三匹马,朝着佛陀寺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