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下雪的城市等来了一场多年未见的大雪，雪落霏霏，枝桠满载。
穆明看着外面纷飞大雪，想到那年战事，血溅战甲，雪没马蹄，映雪松间的夜晚他拥抱着叶故之不愿放手，妄想着同淋雪共白首。
后来又是一场大雪，燕归城外他等着身骑白马的那人，可终究什么也没等来。
穆明觉得心里有朵破土而出的花芽，吱吱呀呀的响，想他了，想带他去看雪。
给叶故之发信息：几点可以走？我去接你。
叶故之回：随时。
穆明：带两件厚衣服，我带你去海边。
叶故之：好。
穆明直接走到陈旭办公室，推开门立在门边：“我走了，无关生死的事别找我。”
陈旭的脑袋从显示器一侧探出来：“啊？什么？”
穆明没理他，转身就走。
陈旭回过神大喝一声，站起来去追，到门口看着他背影怒吼：“穆明！你大爷！”
办公区的同事们纷纷抬头，一见陈旭看他们又都纷纷低头，办公室的门一关，交头接耳。
“最近明哥很少加班啊？周末就没来过了。”
“是啊，之前明哥跟住公司一样。”
“旭哥现在好像天天住公司了，我那天有事半夜回来了一趟，见他办公室亮着灯。”
“怪不得旭哥最近怨气很重啊。”
几人聊完之后纷纷摇头，之前觉得明哥太拼，现在觉得旭哥要疯。
穆明把车停好，给叶故之发信息：我到了。
很快收到回复：好。
穆明推开车门下车，站在车旁，双手放在敞开的大衣口袋里，仰头看向灰暗的天空，又低头看着脚下踏着的细碎雪花，这层轻薄的地毯一直绵延到天际，他看着天边想起那一日乱军之中，凌游背身挡在身前眼神锋利，高高束起的发随着他的动作摆动，他脸上身上发尾都有血迹，侧脸看来面如修罗，穆明想着想着耳边似有战火声音。
忽然听到有人踩着细雪跑来的声音，一抬头，穆明看见叶故之正张开双手，带着微笑和清冽的风扑到他怀里，他被撞的后退了半步，而后稳稳抱住他。
满天飞雪间，他怀中满是春意。
穆明觉得自己的心像是柳树在春日里新生的嫩芽，柔软又耀眼，那些前尘都忘了吧，不想再想起，什么也不如怀里这人珍贵。
他揉了揉叶故之的头发，伸手接过他提着的包说：“冷不冷？上车吧，怕你冷，没熄火。”
叶故之隔着一层薄薄的羊绒毛衣揉啊揉，觉得穆明身上又软又暖，有点不想撒手。
穆明见他有点无赖，摸着他的头发低下头在他耳边说：“再不放手我就要在这儿亲你了。”
叶故之一下推开他，去了副驾驶，打开门，规规矩矩扣上安全带，坐好了朝他笑，那是做了坏事得逞的笑。
到别墅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雪停了，天边明月光辉落在台阶上。
穆明不知道从露台哪里找出来一个泥制炭炉，放了些炭火在里面。
叶故之在旁边看着他忙活，见到生了烟说：“等一下烟就没了吧？”
穆明低头说：“这炭不好，时间来不及随便买的，我之前用的银霜炭哪有这些烟。”说完之后猛的一惊，银霜炭是他梦里的。
不过叶故之也没听清，看着炭火里红红的火星发呆。
生好了火，穆明又回屋里拿出来一个羽绒被子披上，拉着叶故之坐在他怀里。
积雪未扫，在月光下像是细密的钻石发着光，碎琼乱玉。
穆明看着一地碎银子，低头又去看叶故之，见他脸被炉火映得发红，亲了一下说：月色与雪色之间，你便是第三种绝色。”
叶故之没说话，这个角度看不清他表情，穆明以为他害羞，拿了一个棉花糖串在竹签上塞到他手里，然后握着他的手把棉花糖往炉火旁递：“烤一烤更好吃。”
叶故之不看他，看着火光轻轻说：“穆明，那些话，你是不是也跟别人说过？”
“那些话？”穆明看着棉花糖一面有些焦黄了，握着叶故之的手让竹签换了一面。
“就刚才那句，余光中的那句绝色。”叶故之说。
“没有啊。”穆明说完突然意识到什么，“故之？你想什么呢了？”
叶故之心里有些酸，穆明太宠他了也太会哄他了，像个身经百战的战士，有时候总觉得他那些情话演练了上百遍，和别人说过上千次。
穆明放开他的手往后靠了靠，看着叶故之把棉花糖拿在手里，挨着炉火的竹签子转啊转，他怏怏的说：“你之前好几个女朋友，是不是也这样哄她们？”
叶故之还想说什么，却觉得身后这人在抖，转头看去，穆明正在笑，忍得很严重的那种憋笑。
叶故之皱着眉说：“你笑什么？”
穆明看他不高兴了，赶紧哄他：“不笑了不笑了，可是故之啊，看你在乎我，我真的太开心了。”
叶故之白了他一眼不想说话了。
穆明圈着他，紧紧抱了他一下说：“没，除了你没跟别人说过。”
亲他头发接着说：“你以为她们为什么甩了我？我甚至很少跟她们说话，我的真心从没给过别人。”
“一个都没有？”
穆明把他手里烤成黑炭的棉花糖拿开，又串了一个递给他。
“没有，故之，除了你我没爱过别人。”
叶故之不说话，看着火。
穆明又去握着他的手反反复复翻着棉花糖的面说：“每个男人在遇到真爱之前，都以为自己喜欢女人。”
叶故之低着头：“我总觉得你每次和我说的话都像排演过上千次一样。”
穆明忽然一僵，仿佛黑布下的明珠被人窥到，梦里确实演练过太多次了，太多太多次了。
棉花糖又要黑了，穆明把它离远了炭火，吹了吹放在叶故之嘴边道：“吃吗？”
叶故之拿过来，看着，不往嘴里放。
穆明叹了口气，站起身，把被子盖在叶故之身上，进了屋，等了一会儿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瓶青梅酒俩个酒杯。
坐在叶故之旁边，倒了两杯酒，递给叶故之一杯：“我去找苏桃要的。”
叶故之接过来说：“谢谢。”
穆明掀开被子一边，裹上自己，紧紧贴着叶故之，手放在他膝盖上，歪着头问他：“怎么才能信？把我灌醉让我酒后吐真言？”
叶故之喝了一口酒，把棉花糖放进嘴里，浓郁奶香的香甜让他心里阴霾淡了一些：“不好意思，我有点无理取闹了。”
穆明撩开他掉落额头的发，放在他耳后，手指沿着他的耳廓轻轻抚摸：“我还觉得这么久才开始谈论这个话题，有点太晚了。”
叶故之被他摸的有点痒，又喝了一口酒说：“班里有个女同学叫李茉，前几天哭了好久，哭了好几天，谢安跟我说她被骗了，那男人比她大好几岁，甜言蜜语的哄她，去外面开了几次房，就跟她分了手。”
穆明挑眉笑道：“怎么？怕我也是骗人的？”
“好几个女朋友呢，谁知道。”叶故之小声嘟囔着。
穆明心里有点急了，揽过他，嘴唇往他脸上蹭，咬牙切齿的说：“故之，我真想剖开心脏给你看。”
叶故之避开他，抬手喝酒，心想这人弯弯绕绕还是在说漂亮话，生了气：“从一开始你对我好的就不正常，后来趁人之危做了那些事，又哄着我每天说这些漂亮情话，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图新鲜？”
穆明突然觉得百口莫辩，着急了：“第一次是我没忍住，是我不对，但是我对你的好是真心的，故之，我想一辈子和你一起，这不是说说。”
“就是好的不正常！觉得你身经百战一直在诱惑我，谁知道你是不是喜欢玩感情游戏？”叶故之声量大了些，这些话他一般说不出口，多多少少的骄傲让他很少会暴露内心的不安全感，他总觉得他俩人之间很不对等，感觉穆明虽然事事顺着他但是把控节奏的人也是他，他不理解穆明对他的一往情深，怎么有人能一下爱上别人呢？
穆明一把抓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前，叶故之不想让他拉着用力挣脱，穆明比他还用力，死死拽住，死死按在他胸口，死死盯着他：“你对我公平点，故之，你要空间我就给你空间，我每天想你想的这里疼，我忍着，我每天晚上去你宿舍楼下看着你熄灯。”看着叶故之微微睁大的眼睛，接着说：“对，每天，你生日后到昨天，我只敢站在楼下看着你，怕你嫌烦不敢打扰，叶故之，我小心翼翼做了这么多，我这颗真心还不明显？”
叶故之手掌中一声一声响起的跳动，让他心里也一声一声狂跳，是啊，眼神里这么多情是藏不住的，这人近似卑微的在讨好他，一次又一次，只是…只是…
叶故之低头不看他，火光照亮了一侧脸，低声说：“怎么能一辈子？你是家里独子，新鲜几年你就会想有个孩子…”
穆明只觉得脑子轰然崩塌，眼前忽然出现了严慎微，两鬓斑白的严太傅拜叩跪地看着他说出的“子孙绵长”四个字，穿透了他的心让这魔咒一样的四个字扎在他心里，把他的心扎的千疮百孔，恍惚间彻骨的寒意掺合着疼痛从叶故之的手掌迅速蔓延到全身，太疼了。
叶故之感觉到穆明身体有些僵硬，紧接着就被穆明极大力气的抱住，他把脸埋在他颈肩上，似乎有些哽咽的喃喃说：“故之，别说这个。”
叶故之觉得他不对劲，伸手想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脖子上似乎还有些湿意，穆明闷着头小声说：“故之，求你了，别拿这个折磨我，别说了。”
叶故之感觉穆明在颤抖，剩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心里柔软的一处被针扎了一下，转念一想，何必呢，人生一世草生一秋，真心爱过就好了，还真想有人一辈子这样？拍了拍穆明说：“不说了不说了，不重要，你别这样。”
穆明慢慢松开手，坐起身，用手捂着自己的眼睛，微微有些颤抖的说：“我有点…”后面没说出来，有点什么？说不出来。
放下手，去拉叶故之的手，一指一指的分开，紧紧扣在一起，没去看他的有火光的眼睛，低头看着他的手：“没有孩子，我这一生除了你，再没有其他人。”另一只手也覆上来，一下一下的摸他手背，“我已经跟家里说了，如果我幸运的被你爱上，我就和你走完这辈子，如果不幸没有，我就自己过这一辈子。”
叶故之被火照着的半边身子发了烫，烫的心微微的疼：“你什么时候说的？”
穆明眼里溢出甜蜜的情绪，微微笑道：“你生病那次，我爸妈来了，之后我们出去的时候我跟他们说的，我这一生只有你。”故之，上天如此厚爱才让我们有了这样的机会，我怎么可能再让任何事成为我们的阻碍。
叶故之小声说：“这么早啊？”
穆明俯下身子亲他的手模糊不清的嗯了一声，早吗？太晚了。
“这几天去我家一趟，我们在一起之后我还没跟他们说，这次当着你的面我再说一遍，这样可以吗？故之？我这颗真心可以看到了吗？”
叶故之伸手覆上穆明被火光映着的那半边脸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
穆明亲他手心说：“是我不对，我就该不分日夜的纠缠你，让你日日看到我，都告诉你。”
叶故之觉得心里被什么填的满满的，看着他的脸轻轻说：“穆明，你长得很像原始森林。”
穆明挑眉道：“这是什么形容？嫌弃我老？”
叶故之笑：“不是，就是，像山神。”说着用手一寸寸拂过他的眉骨，颧骨，鼻梁，“像北方坚毅的，有锋利棱角的山。”
穆明拉过他的手，吻他手心：“很早之前，我说过你像河神，我们俩个很配啊。”
叶故之坐起来，用另一只手抚摸他黑暗中的半边脸：“穆明，我喜欢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爱上你。”
穆明心中颤动，有一簇火焰燃烧着，越来越炙热。
叶故之看进他星河坠落的眼眸，低下头，郑重的吻了他。
第二天一早，穆明支着头看着叶故之，见他醒了说：“早安，叶故之。”
叶故之看了他一眼，想赖床，侧着身子闭了眼，整个脸往枕头里埋。
穆明伸手摸他脸颊，笑着说：“昨天有人喝醉了，还记得说过什么吗？”
叶故之闭着眼说：“有些记不清了，好像背了一遍沁园春，北国风光…”
穆明嗯了一声说：“还说喜欢我，要爱上我。”
叶故之睁开眼，抬起脸看着他说：“那是清醒时候说的。”
穆明一愣，心间那朵花芽开出了一朵花，叹息了一声：“你可真是要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