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旭早早就在机场等着叶故之,接上了人之后,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看了叶故之一眼又看一眼,想着也瞒不住了说:“回去路上我跟你说吧。”
叶故之淡了一张脸,点了点头。
春日的雨总是静默的,没有雷,也不像夏日的雨又急又凶,这场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把所有一切都慢慢沁润了。
叶故之听着陈旭的话,看着窗外春雨,只觉得整个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慢慢的慢慢的全都湿了,寒了。
停了车,陈旭开门下了车却看见叶故之一动不动的坐着,轻声说:“小叶?”
叶故之手指动了动,转头看着陈旭,脸上是一汪死水:“陈旭,那我…到底算什么?”
陈旭看着他,喉咙上下滑动,算什么?他不知道。
叶故之垂下眼帘,解开安全带,下了车随着陈旭进了门。
屋里站了很多人,穿着白大褂像是医院的人,柳苏看见叶故之进来拉着穆槿站起来,叶故之礼貌的说:“叔叔,阿姨,你们好。”
柳苏和穆槿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说什么,叶故之小声说:“陈旭都跟我说了,我…他醒了吗?”
柳苏迟疑的点了点头:“小叶,他状态很奇怪,你…”
叶故之勉强的笑了笑:“没关系,我…我去看看。”
一步一步走上楼梯,每一步都越来越难越来越慢,毕生的勇气推着他去面对,去探究,去侥幸。
咔嚓一声,按下门把手,叶故之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微笑推开门。
叶故之走进门的一刹那,穆明整个人都绷紧了,闭上眼不敢去看他,只听着他走到他面前,蹲下了身子,手覆在他腿上,温温柔柔的问他:“穆明?怎么了?”
穆明只觉得心中建起的高屋建瓴城池防线顷刻间轰然倒塌,噼里啪啦的夷为平地,可那条白绫横亘在中间,却是怎么也迈不过去了。
故之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他闭着眼,握紧双手,后背紧绷着,声音晦涩沙哑:“我…我不能爱你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眼泪一直在流,不受控制的水汇成小河,沿着脸颊落下,从下巴滴落在衣衫上,低下头眼泪砸在叶故之的手背,似有千斤重量砸碎了他的手骨。
叶故之眼圈发红,轻软的说:“陈旭大概和我讲了,我明白了,没关系,那些不作数的。”
穆明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一样的脸,嘶哑地说:”怎么能不作数呢?”
叶故之扯出一抹干干的笑:“我就在这儿,那是个梦,那不是真的。”
穆明抖着手,抬起又放下,嘴唇颤抖:“他做了那么多,他殉了我,怎么能不作数呢?我怎么能再去爱别人?”
叶故之瞳孔一震,低下头,站起来,手摸上穆明尖削的下巴,抬里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声音哽咽了一下,道:“穆明,你先惹了我,让我爱上你,现在这样不觉得残忍?你那梦与我何干?你说不能就不能?”
穆明闭上眼,不愿看他,看了他看见他眼里的伤,受不了的,坚持不住的。
叶故之紧紧抿着嘴,低头去吻他,期望得到回应,可没有,微热的唇这时没有温度。
陡然的无望抽干了全身的力气,叶故之放手了,站直身子,看着窗外,雨还没停,天空灰蒙。
“穆明,我算什么?”叶故之终于忍不住落了泪,“我算什么?”
穆明说不出话,把脸埋在双手中,痛苦难掩的哭出了声。
叶故之低头看他,闭上眼,眼泪滑落,一滴,两滴…半晌之后,攥紧了拳头。
“我知道你没勇气跨过去,可我爱你,我愿意等你勇敢;我不知道我算什么,可我爱你,我愿意等你想清楚或者真真正正爱我。”叶故之声音清冷,“但是,我有我的尊严,我有我的人生,我只会爱你这一次,给你这一次机会。”
叶故之伸出手,温柔的抚上他头,揉了揉他的头发:“别让我失望,好不好?”
穆明全身都僵硬着,他好想拉着他的手去亲吻他的手心,想抱着他告诉他,他不是替身,想吻他,可是…可是…
“我给你时间让你想明白,但是无论如何你要给我一个答案,不要骗我。”叶故之说完收回手扭头就走,再没看他。
叶故之下楼的时候,所有人齐刷刷的看过去,他走到柳苏和穆槿面前说:“对不起,我先回去了,我那边还有工作等着我。”说完直接往门外走,顾不得平时的礼貌风度,他只觉得在这里再多待一分钟就要窒息了。
柳苏和穆槿想问什么,终于他在他伤痛的眼神中没说出口。
陈旭拿起车钥匙追着叶故之:“我送你。”
叶故之摆了摆手,淡淡的道:“让我一个人吧。”
陈旭停了脚步,看着叶故之走进阴霾的春雨中。
叶故之回去就病了,发了高烧,沈禾找医生给他吃药打针,没想到叶故之吃药没问题,打针是拒绝的彻彻底底,跟孩子似的嘴里念叨疼。
沈禾看着心疼,拉着他手哄他,哄不住,甚至感觉叶故之都要哭了,终于不忍心让他吃过药睡觉,告诉他要是明天还烧一定打针。
第二天烧没退,没办法按住他让医生给打了针,叶故之倒是不反抗了,只是没什么力气的靠在沈禾肩上,念叨着:“沈禾,我心好疼,让他们给我打一针睡觉的吧,睡着了我就不疼了。”
听了他这话傻子也能猜到怎么回事,等回去住处,沈禾单独和叶故之在他屋里,想了又想终于问出口:“你们怎么了?”
叶故之惨白着脸,红了眼眶:“他说他不能爱我了,可他哄着我爱上他了,他又突然把我丢了。”
沈禾听着有点莫名其妙,她见过穆明对叶故之的态度,那是情根深种的样子,怎么突然这样了?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沈禾问。
叶故之低下头,喃喃说:“我是个替身,沈禾,我原来是个替身。”
沈禾听不明白又觉得他生着病自己总问让他伤心的事不好,而且这事应该问始作俑者,给他倒了杯水放在床头,哄了他睡觉。
回了自己房间,沈禾掏出手机给穆明打电话,她才不管这些那些,合适不合适,她沈家小姐骄纵长大,肆意妄为惯了,更何况她真心欣赏叶故之,最近的相处让她很喜欢叶故之,甚至已经把叶故之当成了自己人,当成了朋友,谁伤她摇钱树她跟谁急。
穆明电话关机?沈禾皱了眉,翻出陈旭的电话打过去。
陈旭电话接的很快:“沈禾,怎么了?”
“怎么了?”沈禾没好气地说,“穆明电话为什么打不通?我要找他算账。”
陈旭叹口气说:“叶故之还好吗?”
说起这个沈禾火蹭的冒起来:“能好吗?烧了好几天,穆明怎么回事?电话为什么打不通?”
陈旭沉默了一会儿,就在沈禾耐心即将用尽的时候说:“他命差点没了。”
刚要发脾气的沈禾一下说不出话,声音轻了一下说:“什么意思?”
陈旭又叹气:“哎,穆明半条命都没了。”
沈禾彻底糊涂了:“你说清楚点,这俩人怎么了?故之说穆明不要他了?”
陈旭有点不知道怎么说:“这事我也说不清楚。”想起穆明一副形如枯槁的样子,“总之,穆明现在状态很差,魂都散了的样子,倒是答应了人不会死,但是也跟死过一次差不多了。”
这席话惊的沈禾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陈旭见她不说话了,接着说:“穆明之前做梦,总梦见个人,入了迷似的,后来真遇到了叶故之,跟我说是一个人,我没当回事,本来好好的,又做了噩梦突然说叶故之死了,然后说不能爱他了,乱七八糟我也不明白。”
沈禾听着陈旭颠三倒四没什么逻辑的话,皱眉头:“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陈旭自己也乱:“我也乱,我也不敢问啊,你看好照顾好你那个摇钱树吧,其他的是他俩的事,给他们点时间。”
沈禾撇了撇嘴说:“知道了,那…你也看好穆明吧,有什么事咱俩沟通。”
叶故之烧了两天病好了,但是身体还是有些虚弱。
第一件事就是找地方把头发剪短了,沈禾看着他剪短的头发没说什么。
第二件事就是和沈禾商量什么时候让他回去,他要搬东西,穆明家里还有一些东西要拿走,有些东西要还他。
沈禾想起自己楼下的那套房子好像在出租或者出售,尝试的问叶故之:“你愿不愿意住我楼下?咱们工作上总要接触,离得近方便很多,不过那套房子好像面积不大。”
叶故之想了一下,点了点头说:“沈禾,谢谢你。”
又过了两天,沈禾接到了穆明的电话,她看了一眼远处的叶故之,站起身找了个角落。
穆明声音没什么变化,略显低沉:“沈禾。”
沈禾应了一声说:“你最好有好消息。”
穆明说:“叶故之所有花费我依旧给你,这算好消息吗?”
沈禾哼了一声没接这句话:“穆明,你最好知道叶故之的价值,这么一个人太多人盯着了,我可看不住。”
穆明沉默了一会儿说:“他还好吗?”
沈禾听着他声音深沉但是无力,心里有点不忍心:“不好,前几天发烧,病好了状态也不好,强撑着呢,穆明,这么好的人,你怎么能伤他呢?”
穆明声音里有点哽咽:“沈禾,我知道这么要求不合理,但是能不能请你帮忙照顾他,我现在真的…”
沈禾听出来他不对劲,不想跟他闹了,他们认识了很多年,当初恋爱穆明没有对不起她,是她跟他分手,而且俩人关系更像朋友,所以最近相处她的态度更像是朋友间的打趣玩闹,现在她发现对方真的难受了,也就正经了:“没问题,穆明,这些都没问题,但是你们自己的事,你最好快点解决,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联系你。”
穆明嗯了一声说:“沈禾,谢谢。”
沈禾忽然想起搬家的事说:“对了,故之会暂住在我那边,方便工作,还是让你知道一下吧。还有…可没人等你十年八年的,你自己最好快点。”
沈禾说完就挂了电话。
穆明穿着医院统一的浅蓝色病号服坐在医院花园里的长椅上,仰头看了看罩在头顶的槐树,想着沈禾的话,又想着梦里,那人孤独的等了十年,如果他不去,是不是还会继续等下去?真傻啊,真傻啊。
沈禾低头看着脚尖,古代样式的布鞋,服装师很尽职,连鞋上都做了彼岸花的刺绣。
她对自己怜悯的笑了,还说人家呢,自己坚持多少年了?八年了,要不凑整吧,等到第十年就算了,放过自己放过他,算了吧。
叶故之和沈禾一起回去了一趟,王萍已经提前把楼下房子买好了。
沈禾买的,然后再租给叶故之,家具这些都买的宜家家的,简单又简陋,租金可是一点没比外面便宜。
叶故之不懂也不挑,说多少钱给多少钱,弄的沈禾一颗资本家吸血的心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当然她也就良心不安了一会儿。
叶故之趁机会回了学校,找老师请假办手续,见了柳俊逸却在他一句:“你怎么一个人?穆明那大哥呢?”红了眼,淡淡说了一句分开了。
之后去了穆明公寓,密码还是他生日。
进了门,心里有些惆然,他从屋里拿出个小木盒直接去了书房,把盒子里的金蝉和栾树果实放在桌上,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印章,拿起来看了又看,没摘。
桌边有一小摞写过的纸,他翻开看了看,全都是那句半缘修道半缘君,都是穆明抽空写的。
叶故之眼底酸了又酸,终于没忍住,拿了笔,蘸满墨,工工整整的补全的前面的诗句,每一页都写好之后,放进了旁边抽屉。
他看人很准,他知道他爱他,是他不是别的人,所以他要给他一些美好,一些痕迹,一些希望。
他愿意给他爱的人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