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爷子几十年的行医经验，最先缓过神来，神色明显较之前更严肃了些，让老人家伸出手他号脉。

    越是探这老人的脉息，苏老爷子眉间的褶皱就越深，看得一旁站着的小辈们也提心吊胆的，难不成真让他们遇上什么疑难杂症了？

    苏老爷子撤手，问道：“老人家，你这肿块何时长的，如今有多久了？可有什么病痛？”

    那老人颤颤巍巍地开口，声音听着也十分苍老，一头黑白夹杂的头发，估摸年过六旬了，看穿着想必家中定不富裕，这样的人染上这种怪病，只怕是没少受罪。

    “大夫，我这东西有大半年了，从前肿块没这么大，只是石子大，我便没理会这玩意，约莫个把月前，不知什么缘故，这肿块越长越大，才变成现如今这个模样。外头的皮肉连着嘴里的肉，我这里边全烂了，嘴巴都张不开，吃也吃不下。家里穷，原先没想着看病的，但实在是遭罪，天天只能喝两口米汤活着，也上县城花钱瞧了大夫，没用，药太贵了吃不起，就不治了。今日也是听说村头有免费看诊的，这才敢来看看，大夫，您说我这还有的治吗？”

    陆婉清给老人递上一杯茶，苏老爷子安慰说道：“我们苏家是淮扬最好的医者，自然能帮您把这病给治好了，您大可宽心。不过方才您说这肿块是一个月前才开始有扩散变大的迹象，这期间可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物？譬如吃的、穿的、用的，定是有什么外物变化才引起了病变。”

    老人思忖半晌，摇摇头，这罗家村并不富裕，村里的人们以务农为生，生活一如往常，并没有什么改变。

    苏老爷子见状，找不到病变的根源便不好对症下药，只好先依凭经验替老人诊断开方治疗，这肿块外观上看像是一个火燎的大水泡，但用手触摸的话又能感受到表皮没那么薄，摸上去像个肉球，且并不光滑，呈现出红紫色。

    苏老爷子沉思片刻，拿出银针决定替老人金针刺穴，或可排淤消肿。他让老人伸出左手，取其手背第一、二掌骨之间的合谷穴，起针刺穴，又将老人裤腿卷起露出小腿，取其脚踝处往上一手掌距离处的三阴交穴，起针刺入，面中取鼻翼两侧两处迎香穴刺入，又取出一艾草条，点燃放入专门的熏艾筒中，瑶华很自然地接过，替老人在这四处扎针的穴位处熏艾。

    通常针灸不到一炷香即可，苏老爷子不好断定这老人的病因，便也先同往常一般一炷香过后便收针，又询问道：“老人家，您现在感觉如何？”

    老人张了张嘴，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那肿块，肿块大小没有变化，但表面可怖的红紫色倒是有淡化的迹象，但老人自己是看不见这个变化的，只单纯从身体感受上回答道：“舒服多了，舒服多了，这地方没那么硬了。”

    苏老爷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方才扎针的穴位，其实是按寻常化淤排毒的解法，既然症状有所好转，那说明这肿块还是因为淤血堆积，毒气催化才越演越恶的，沿着这个思路根治应当不成问题。

    陆婉清从旁观察到一个细节，扎完针后这老人脸上的肿块不仅颜色变淡，而且肿块外缘皮肤表层的小颗粒变得有些透明，似乎是脓液？她不太确定，便俯身低语问外祖父：“外祖父，您看看这老人家脸上那些小颗粒，是不是催熟了里边的脓液，要不要一并替人排解了。”

    苏老爷子闻言细看，果不其然，方才只注意这肿块的变化，倒忽略了老人脸上其他的表征，陆婉清说得没错，这老人体内淤毒虽主要表现在这脸上的肿块，但其他地方定然也有症状，只不过最明显的便是脸上这处。

    除了这大肿块之外，脸颊周围还有许多小颗粒，方才被他们忽略了，扎针排淤后有些脓血浮出，苏老爷子开了两张药方，让陆婉清按着方子去配药。

    陆婉清接过药房，只瞧了一眼便心下了然，一帖外搽药膏，一帖内服药剂，这两张方子她都在医术上见过，因此抓药的动作十分麻利，药膏的药材取的是新鲜草药，配好剂量后在药钵中杵好，用油纸包好。服用的汤药用晒干的药草更好，按四个疗程一个月的量分包装好，一并提到诊台上来。

    预留了一点药膏，拿起一只药柄便替老人涂抹到脸上，同时叮嘱道：“老人家，这药膏每日涂两次，早晚各一次，能帮您缓解疼痛化除脓血的。草药是按帖数给您装好了，也是早晚一次，三碗水煎成一碗服用即可。”

    苏老爷子又补充说道：“这三日我们都会在此处义诊，您可以每日早晚都来，我依旧替您针灸，应当好得快些。您这病也不是特别棘手，虽然暂时不清楚病源，但只要依照我开的方子按时服药，一月内应当可以药到病除。”

    老人很是感激地接过这两包药，连连道了好几声谢，这才杵着竹棍又往回走了。

    方才给老人看诊的半个时辰里，义诊亭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波人，苏子轩那边一直没闲着，好在没遇上像老人这般有些复杂的病症，因而还不是特别费力。

    中午众人在这村里找了家农家，给了二钱银子让农家人给大家做顿家常菜，众人用了午膳又回了义诊亭待诊，下午照常看诊，还算顺利。

    次日一早，苏家人准时开诊，陆婉清趁着现在没人，找了把有靠背的椅子往后一仰，还真别说，昨天一天跑前跑后端茶倒水的，她真还有点累，虽然她心里对这些药材是有把握的，但抓药时还是会担心弄错，精神高度紧张，休息了一晚好多了，现在还想在正式开诊前放空一下思绪。

    待她重新回过神来的时候，却见到昨天上午喝糖茶的小女孩站在自己面前，小手牵着另一只大手，她顺着这只手往上看去，是一个面色也有些发黄的妇人，嘴唇泛着不健康的白，陆婉清楞了楞，连忙站起身来，问道：“小妹妹，这是你娘吗？”

    小女孩点点头，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又望着陆婉清，拉着她娘的手递到陆婉清面前。

    妇人腼腆地笑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姑娘，小小说这能免费看大夫，她担心我，拉我过来。”

    陆婉清明白了，连忙将人带到她外祖父那去，她看着只觉得这小女孩的娘多半也是营养不良，但或许还有其他病症，最好还是由外祖父把个脉瞧瞧。

    妇人很拘谨地坐下，正如小小昨天一样，母女俩细看之下长得很像，高颧骨，大眼睛，但过于消瘦的体型，脸颊两侧的凹陷，看得让人忧心。

    外祖父把脉前先问诊道：“夫人身体是有哪里不适吗？”

    小小的娘亲又是尴尬地笑笑，回答道：“大夫，我其实没什么的，就是胸口疼，一直咳嗽，没什么的。”

    外祖父又让她把手伸出来，细细把脉，不似昨日那位老人那么棘手，但确实又不是寻常的胸闷气短，脉象有些浮动，细微之处又和昨日那个老人有些相似之处。

    苏老爷子思虑片刻，又写了张方子让陆婉清去抓药，陆婉清看了看手里的方子，好几味药这两日反复出现好多次了，她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照做了。

    待配好药后，拎着草药包回看诊台，见外祖父还在叮嘱病人，便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着。

    “夫人主要还是身体正气虚损招致，外物引发便感染发病，郁结于胸，或许是春夏交替，季节变化，气温失调，也有可能是什么旁的原因，老夫给你开的方子主要还是滋阴养肺，夫人在家可以用雪梨煮水服用，对病情痊愈也有好处。”

    滋阴养肺吗？但方才药方上有几味药，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应当也有清热排淤的功效，是巧合还是对症下药？

    待小小和她母亲离开后，陆婉清有些不解地问外祖父：“外祖父，我看您给这位夫人开的药方，除了滋阴养肺之物，还有几味主治清热排淤的，清热我倒能理解，但这排淤的药草婉儿就有些困惑了。”

    苏老爷子笑了笑，故弄玄虚地说道：“自己想想吧，不懂就问问瑶华。”

    陆婉清摆头，神情更显迷惑，瑶华表姐今日已单独上诊，现下正忙的很，自然没空搭理她，她只好先忙自己手头的事，在配药时，倒听瑶光说了这么一句话：“这罗家村的人，似乎火气都很旺，怎么人人来都是开些清热解毒的方子？”

    陆婉清当下便觉得有什么灵光乍现的想法，但真就在她脑子里乍现了那么一瞬，她没抓住，那灵光溜走了，她有些懊恼地撇了撇嘴。

    天色渐晚，他们正在等昨日那位老人前来，待外祖父替他针灸完，今日的义诊便可收工了，昨日此时，老人早已来了，可今日众人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影。

    众人都预备打道回府了，却见那道佝偻的身影杵着竹棍缓缓走来，夜色之间远远瞧不清，待人走进义诊亭后，接着烛火的光，一行人才看清老人的面容，众人又是一惊！

    老人脸上的肿块，针灸三次后本已好转许多，可现在的样子，分明同昨日初次问诊时并无两样！已经消褪的红紫色又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