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张允将军所言,东吴擅长火攻。”梁爽道:“主公有所不知,我在荆州时曾巡视水域,发现长江虽宽,但临近陆地处,许多浅滩,大船难以施展。若遇火攻,更是避无可避。我方若要应对东吴,必须也要有足够数目的小船,以灵活对抗灵活,才好与之周旋。这样做,既能补齐我军的短处,也能与东吴建立经济联系。战船交易涉及巨额金钱,往来频繁,久而久之,双方利益捆绑,联盟自然稳固。长远观之,若能以我之金钱,买得东吴人不事粮食生产、只知造船,则更妙。到那时,他们粮食衣物等等全靠我方供应,离了我方就不能生存,可谓不战而败。”
刘备点头道:“军师说得在理。至于采购战船所需钱财上的事,军师可先与糜氏兄弟商议,再报与我,我届时召集众将同议。”
梁爽领命。
刘备又问:“军师此去东吴,计划带谁同往?”
梁爽道:“拙夫尚未醒来,还需托付主公照看。至于同行之人,在下打算请赵云将军担任护卫,再带上刘封、关平二位小将军——黄某想着,或许能将两位小将军培养成擅长水战的将领,因此想带他们去东吴观摩偷师——此外想请蒯越先生一起帮忙出谋划策,他世居荆州,对东吴这劲敌知之甚深。至于普通兵士,一百五十人足矣。”
刘备道:“一百五十人怎够?军师才名远扬,若东吴忌恨军师的才干,对军师图谋不轨,该如何是好?”
梁爽道:“属下是去和谈,总不能带兵太多。有诸葛瑾在,东吴看在我是他的弟媳,应当不至于轻易杀我。况且这次是谈买卖,换句话说是给他们送钱的,东吴亦犯不着除掉我。若主公不放心,便请主公安排人昼夜轮值在江边守候,万一属下在东吴发现情形不妙,便会派人燃放烟花,届时请主公调动水军前来相救。”
刘备只得答允。
此时天色已晚,刘备想留军师一同用饭,梁爽连忙辞谢:“主公操劳一日也累了,在下不敢多叨扰……还请主公多休息为好。出使之事,我明日再来与主公商议。”
刘备刚要挽留,见她满脸急着回家的样子,忙笑道:“是备疏忽了,耽搁军师与诸葛先生团聚。”忙唤人来安排车马送军师回家。
梁爽归心似箭,一路上连连催促车夫快些赶马,总算在天黑之前赶到家。一进门,却不见一个人影。
“高洋?李嬷嬷?汪嬷嬷?”梁爽一面叫,一面往院子里走:“高洋?李世珍?汪梦雅?”无人应声。
听见自己卧房那边嘁嘁喳喳有说话声,梁爽满怀疑惑地推门进去,屋里三个人吓了一跳,慌忙站直身子。
“夫人回来了!”汪嬷嬷赶紧迎上去:“您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们好去接您。”
“……我一路喊着你们名字进来的。”梁爽疲惫地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你们聚在这里说什么呢?先生还好吗?”
诸葛亮的左眼皮跳了一跳。
她走到床边,看着依然昏迷的诸葛亮,心里泛起淡淡伤感:她急匆匆地赶回来,赶回他的身边,原来期待的只是他的眼皮跳一跳,只是这么微小的东西。她不能像寻常妻子——哪怕寻常好友——一样,期待自己倾诉完之后能得到对方充沛的回应。
“先生今天有没有再睁开眼睛?”梁爽问道。
“没有!”三人异口同声。
这三人抢答似地答她这一问,不禁令梁爽起了疑:“真没有?”
“没有。”李嬷嬷答道。
“唉。”梁爽轻声叹了口气。
高洋看夫人可怜,忙道:“夫人,先生这些天气色好多了,说不定很快就能醒……”
话未说完,汪嬷嬷从背后悄悄掐了他一下。高洋立刻闭嘴。
梁爽问道:“我进来前,你们三个在说什么呢?”
李嬷嬷道:“夫人迟迟不回来,我们陪先生说话,免得他闷。”
“是么……”梁爽悠悠说完,眼神突然转作凌厉,扫视三人,最后盯着最年轻最容易露馅的高洋的眼睛道:“先生是不是醒了?”
高洋小脸煞白,额角都是冷汗:“夫、夫人说笑呢,要是先生醒了,我、我肯定高兴死了。”
“小高洋,”梁爽一步步逼近:“我不过是平常问你句话,你紧张什么?”
“夫、夫人……”高洋慌得步步后退,六神无主,忙回头看向床铺,想向先生求援,却见躺在床上的孔明睁开了双眼。
梁爽顺着高洋的目光看过去,一时间怔住,随即狂喜,一把推开小高洋,扑到床榻边,问道:“你醒了?”
孔明眼珠微转,看向她,还没来得及传递任何情感,就又合上了眼皮。
“先生?先生?”梁爽轻轻摇晃他,但他没有再睁开眼睛,只是左眼皮跳了跳。
李嬷嬷道:“夫人进来前的那会儿,我们也是看见先生睁眼,只睁开一会儿就闭上……怕夫人失望,所以就商量着,还是干脆不要告诉夫人了。”
梁爽确实失望,轻叹了一声,自我安慰道:“不管怎么说,他睁眼越发频繁,说明身子渐渐好转。我不懂照顾人,全都多亏三位照顾……或许等我从东吴回来时,先生就能醒了吧。不急,我们慢慢等。”
“东吴?”三人惊讶道:“夫人要去东吴?”
“嗯。我不日将代主公出使东吴。接下来的日子,就劳烦你们照看先生了。主公那里或许也会派人来帮手。”
两位嬷嬷是看着黄楚长大的,不免像老母亲似地关切道:“谁陪着夫人去东吴?路上总要有人照应才是。东吴与刘表有世仇,如今玄德公继承了刘表的土地人马,夫人代玄德公出使东吴,恐怕得带些兵士保障安全,这样才稳妥。”
梁爽微笑道:“我现在声名远扬,听说外面把我传成了妖精,不但能纵火,还能操纵鬼火。东吴不敢贸然对我动手的,放心。”
四人一起吃过晚饭,又给诸葛亮喂了些汤汤水水,各自洗沐休息。
梁爽忙了一天,终于回到卧房,与诸葛亮单独相对。原本这几日积攒了许多话想同她说,可她实在太累了,躺下之后眼皮便越来越沉重:“孔明,我回来了。今天也很顺利地度过了……许多事……等明天,我再慢慢告诉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很快便沉入梦乡。
黑暗中,孔明听得她已经呼吸沉稳均匀,慢慢睁开了眼。他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挪动身子,由仰卧变为侧卧,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他越看,心底柔情越浓,浓情化作笑意,嘴角就忍不住上扬。
他试探着,极轻极轻地伸出手,想要抚摩她的头发,但终究还是收了回去。
他贪恋地细细看了她一会儿,又慢慢将身子调整回原本的卧姿,重新睡去。
他不知道,这时,梁爽亦向着上方的黑夜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