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个大老爷们小跑着过来,身上铠甲叮叮当当撞在一起。
“将军,肉烤好了,走吧一起吃。”
戚澜刚和林怀川吵完架,哪里有心情吃。“你们自去吧。”
那几个人却不依,来了两个人架着他走了。“庆功宴,哪能不去,咱们都得好好喝一杯。”
“你们几个!都说了不去不去,违抗军令,军法处置。”戚澜挣扎,口中严肃斥责。“你们都敢不听我的话了!”
若是以前那自然是不敢造次。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一点不怕。
现在,没有卵用,副将抱着膀子笑。“对对,每个人罚一缸酒!”
林怀川睡不着觉,一闭上眼就是血肉横飞,勉强睡了一会便惊醒,屋子里没有人,一盏烛火和外头的影子让他安心了一点。“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啊。”
明知他们是对,可是那些百姓和士兵也是命。
“真的是我错了吗?”
起身披了衣服出门,士兵便跟在他身后。
“他们总是说我们是跨掉的一代,自私胆小不上进,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用一个年轻人,对抗一个单位都凑不上三个四十五岁以下的大型人情世故对练场吗?还是让被驯化被摆布了二十几年的温驯羊羔能够自己挣脱缰绳把天通个窟窿?”林怀川冷笑。“自己织好的网,嘴上说着应该整顿,却堵死了所有的路,希望看见年轻人撞得头破血流然后被粘在恶心的蜘蛛网上继续和他们一样做伥鬼。”
“我该怎么办啊?天是没有实体,是捅不破的。”
仰头看着月光就照在他身上,但是他还是迷茫:“共看明月皆如此。我尝试了,可结果更坏,原来,还是现在,我都打不破枷锁。”
一阵激动的喊杀声传来,林怀川不明所以,抬步便去,士兵终于拦住了他:“请大人回营帐。”
“你知道是在做什么?”
他立刻低下头道。“小人不知。”
“那我就自己看。”林怀川打下他的手,纵然他不是什么大官,那也不是他们随便可以冒犯的。古代的阶级,哈哈。“别跟着我,不然我就跳进水里,你谁也交代不了。”
士兵不敢再拦,留了一个人跟着,另一个人去找戚澜。
林怀川骑马进城,终于知道戚澜为什么只让他待在营地,士兵夜间突袭,守城兵逃走许多没有能力阻挡,他们便砍杀平民。
“啊啊啊啊啊!”
“救命啊!”
林怀川的住手已经喊出口,可是其他人并不理睬,只是没有把他杀掉。
“你们在做什么?屠杀百姓!谁许你们这么做的?”
今日那兵痞子和瘦子不似从前那般恭敬,应该是觉得他同戚澜说了,但自己并未受处罚,觉得他并没有什么权利便支棱起来。言辞讥讽。“起居郎大人,他们不是咱们的百姓,莫不是金国百姓大人也要保护?”
“你!”这么大的帽子他不敢接。他得时时刻刻记得他身后有许多人。
被压住的金人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向他那边扑过去。“救命!”
“救救我们!”
许多士兵其实也面露不忍。
但被仇恨冲昏了头的人更多。
“起居郎大人,那可是身在深宫不知民间疾苦,我们多少百姓受金军屠戮,礼尚往来,自然是要回敬的。”
“可不是,我爹爹就是死在金人手里,所有的金人,都该死!”
“军纪里可没有不能杀敌国百姓。”
“起居郎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是天子近臣,大元的百姓。”
“怀川公子应当不是这样的人吧?”
大家七嘴八舌诉说对金的恨意,他们大多是一辈子戍守边疆的征夫,目睹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被杀,血海深仇。
他说什么?
林怀川道:“屠杀平民历来被人诟病,你们是有几个脑袋敢给陛下抹黑?”
“我等不敢,但是敢问大人,这大元百姓的血仇,报是不报?”
林怀川在马上,从下往上的角度看好似是嘲讽蔑视。“仇当然要报,那也是在金军身上报!他日金军也杀大元百姓便可称作对今日的报复?你说是义还是不义?”
“好!大人说的对!”
“那我们不杀。”兵痞子一挥手,城门涌入一批百姓,观望已久。“让受了苦的百姓来杀!”
百姓们拿着锄头菜刀和镰刀一拥而上,杀向城里的百姓。
林怀川大惊,今日之事必不可能善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两人避而不答,可林怀川等不了,他是文官,没有兵卒,这些人也不会听他的。
可是劝百姓,说什么?
难道能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可受伤的人不是自己,是在慷他人之慨,可这些百姓也没有错,他们只是最底层的人,他们得不到什么好处,却要为上层人的决定而丧命。
“都住手!”林怀川的劝阻徒劳无功,但戚澜不会任由他陷入尴尬境地,他从远处策马而来,马鞭向下一指。“你们两个挑唆百姓杀人,陷元军和陛下不义,即刻处死!”
兵痞子道。“将军,我们只是觉得这些百姓可怜。”
戚澜声音冰冷。“百姓可怜,就是我保护不了百姓,我无能了?”
林怀川如今才见到戚澜真正的威严。
“卑职不敢。”
“百姓可怜,皆因金军不讲信义屡次犯我边境,更是意图害陛下和百官,自然是要问金轸报这个仇,我大元的军人还没有死绝!不必百姓们拿着出锄头镰刀自己报仇,那才是我无能!”戚澜一勒缰绳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若再有人挑唆,军法处置!”
“是!”
所有人都不敢再说什么。
林怀川穿着两层单衣骑马来回灌风,回去便烧了起来,人是送不走了。
他梦见在家,每天读书,准备高考,一晃眼又快大学毕业,四处找工作,像牛马一样让人使唤,筋疲力尽回家时看看大角牛,就会很高兴。
“妈!冰箱里有蛋糕,我想吃。”
“妈,蛋糕呢?”
“在这呢。”
“啊啊啊!”
妈妈转身,端着的蛋糕碟子上赫然就是一个人头。
林怀川猛地坐起身。
军医把手贴上他的额头:“退烧了,大人,喝了汤药,好好休息。”
“我应该怎么做?”林怀川听不见他们说话,只有嗡嗡的声音,填满了他的脑袋。
“将军在前线,不好看大人,大人勿怪。”见林怀川梦魇没有理他,副将便道。“大人是想要化解两国仇怨,永保和平吗?”这应该是那些读圣贤书的善良书呆子的想法。
林怀川吸了吸鼻子,咽了口水洇一下干渴的喉咙。“数百年积累的仇怨,一两代人是解不开的,我又不是话本里的主角,说一句话就地动山摇,若真如此早就让陛下改了主意,怎么会拖到这步田地。”
副将挑眉,很清醒啊,还以为他把他自己当救世主呢。
林怀川看见月光斜斜地洒在碗中,小姑娘的话回荡在耳边。
‘但不是有律法嘛?’
抬起来浇在地上一点渗进去,然后将余下的一饮而尽。“可我就是喜欢明知不可为为而为之,天捅不了,那我就把地打个窟窿。”
副将看不出他身上有半点戚澜说的迷蒙和自安一隅。“大人想怎么做?”
林怀川说:“最基础的公序良俗就是律法。”
太子府
“去折一点丁香,备水。”
太子妃磨了许久的香料,混到一起也不算太好闻,亲自开窗通风就顺便坐在边上。
背后一双手温暖地拥住了她。
“卿卿。”太子就喜欢这样叫她。
“回来了,累不累?”太子妃起身去为丈夫宽衣。
宫人们都下去。
太子抓住他的手,掏出了一小包糕点和一个小鼓,是一个小摊子,只能用油纸包,别人也不觉得如何美味,偏她最爱。“不累,我给你带了你喜欢吃的点心,还给乖乖买了拨浪鼓。”
“好吃。”太子妃刚要把鼓交给侍女便听道。
“父皇今日大发雷霆,元军已经攻克了数座大城,说将军们不用命,广山王没了,他们哪有什么还手之力。”
太子妃道。“戚澜的确神勇,只是就没有弱点吗?”
“这小子像是天生为战而生,几无败绩,退后的城池多是要存人失地以待后来,徒然消耗我们,如今元军一举抓了把柄,更是勇猛。若是说弱点,没家哪来的弱点,挟持元帝还行。”
太子妃将他脱下来的衣裳挂到架子上。“之前父皇说要提拔高旋,大臣们不同意,如今看来应该是只能用他了。”
“是,父皇已经是下了旨,任他为先锋,待打了几场胜仗,应该就要换帅了。”
“阵前换帅也是不得已,希望还能抵挡一二吧。”
太子有些瞧不上高旋,盛气凌人小人得志。“抵挡一二?就觉得父皇那样推崇,像是能攻克邬城一样。”
“这人真那么神?”
“也曾打过交道,但并不觉得能胜过戚澜,勉强抵挡吧。”太子又道。“太后祭日过了,父皇怕自杀不能轮回,每年都费心亲自做法事,都不高兴好一阵子,最近心情倒是不错。”
太子妃叹了一口气,心道,太后是个苦命女人,虽未涉及政治斗争,也是被逼得香消玉殒。
“却是为何?”
“不知,只是多召进些人秘密商谈,应当是政事上春风得意了。”
金王爷薨了一阵子,底下人也仍旧,没有新儿子,新孙子,那不就是因为元吗?
“卿卿怎么了?”
“没什么,近日劳神的事多吗?”
“多是军队里的小事,也摊不到我身上。”
太子妃轻叹一口气,他还是距离一个帝王很远,如何教导都没用。“若是不打仗就好了。”
“是啊,用人命换的牛羊金玉呢。”
“若是你不继位,我们就做一个闲散的逍遥王多好。”太子妃是盼望有那种生活的,但若他真是,他们便是有缘无分了。
太子点点她小鼻子。“卿卿说什么胡话,我是嫡长子,就是要做皇帝的。”
太子妃已经生了三个,再不是少女的样子,太子却越看越爱。
“是啊。”太子妃靠在太子怀中盯着那拨浪鼓半晌,轻轻闭上眼睛蹭了几下。
谢玄吟那边仍然在书海中徜徉。
明月将手中最后一本撇出去:“这一年黄家的事没少干啊,但看着这么被信任。”
“黄家跟随出征,但是这些没有和金璍死有关的事。”谢玄吟看到了一个关键点。“黄家这里有一个补充信息,香芹里行刺案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如此高超的功力。”
“这个人就有可能是以小皇子作为诱饵,将金璍骗去,疫病变成连环计,唐家也被蒙蔽,那必得里应外合。”
“但还是与黄家无甚关系,这个黄,除了黄家,还能代表什么?”
谢玄吟道:“大太监黄灿,只是姓黄,不是黄家人,可他已经死了。”
明月他们之前确实是在第一轮时就查过这个黄内监,君主横死,身边的人更有嫌疑,但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他死前一段时间确实和黄家关系密切起来了。”
“若是希望能得一个一步登天的名声,巴结黄家寻一个好出身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人家可不一定看得上他,大家族里出一个太监可不是什么好名声。”谢玄吟是很明白这件事的,阉宦和前朝一向是不爱扯在一起。
明月道。“不如等等再去这位黄公公家里,先看看唐家安排的内奸有没有蛛丝马迹,已经开战了,怕是要做鬼。”
翻了又翻两个人数次潜入之后默出的机密,确实没有什么紧要的机密泄露。
谢玄吟:“最近一次大事是在六年前两军对阵时传过一次粮草路线,我军惨败逼近都城。但这是最后一次输,以后就是清州大翻盘,歼敌很多,一路高歌猛进,大致和平,断断续续的小事。”
“这人倒是挺有本事。”
“这个人应该叛变了。”谢玄吟肯定。
“什么?”
“唐家伸不了那么长的手,但这数次战役都是之前他曾经用过的办法可以传出的消息,他为什么不传?”谢玄吟铺了纸笔要写。“过几日去信,说的详细一些,也许我们会判断失误,让哥哥他们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