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川回府之后一路狂奔,连生病的谢家主也来不及看,来不及嘱托,带了两包干粮和饴糖,牵了两匹马,一路往北向清州走。
第三天正好到江国公领的济州营的兵营,也到达清州那座被围困的孤城。
在这里会合的,还有莫惊春。
“怎么样?”
莫惊春已经打探的差不多:“城下都是驻扎的大军,金军这一路的将领亦是新提拔的,戚澜被高旋牵制在另一头,分出一部分兵力守城,将领很少,粮足够多,只有三千人,里面官员督战都死的差不多了,济州营也损失惨重。”
一石二鸟之计。
“江国公来之前就已经守了两天,大概是不剩什么人了,连里应外合都攻不下。”那岂不是谢玄易更加危险。
“金军确实来势汹汹,济州营战力也不怎么样。”莫惊春嘲讽,一是真的不行,二是担心。
林怀川和她一样。“都是被酒色泡软了骨头的废物,就这样还想着造反当皇帝呢。”
“江国公子时突袭一次没有打退。”
“那就等明日战果如何。”
“怀川,我们能救出他对不对?”
莫惊春需要一个肯定的答复,他也需要。
“对,我们一定能,一定能。”
但是人算赶不上天算。
第二日天刚破晓,虽然被冷眼但总比什么也看不见强,两人就靠着与江国公的关系能够有最好的视野。
“就在这待着,离开了出了事我不会向谢家和陛下交代。”就算是岳丈,但夫妻没有什么情分,也说不上对她有多好,怎么说也是江国公亲女儿。
“多谢国公。”
血肉横飞的战场,不同的是林怀川这一次的心境。
惊惧、忧思,他的心痛得要掉出来。
莫惊春也是浑身颤抖,她怕他们要在战场上翻尸体找人。“怀川。”
“冷静。”林怀川抱住莫惊春,半遮掩捂住了她的眼。
因为除此之外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城墙上能够看见他们的身影,剩下的只是几个文官,谢玄易就在此之列。
接连几个已经死了的官员栽下墙头,逃跑的人被抓了回来。
谢玄易抓着逃官大喊。“我们大元的官员,只能战死!不能苟活!”
“宁战死!不苟活!”
“战至最后一人也要保护城里的百姓。”
一切都像是慢动作,那一支箭是敌军首领拉弓搭箭射穿了谢玄易的胸膛。
一口血浇在城头之上。
二人呆立当场。
莫惊春半晌才颤抖着声音:“站起来,快站起来啊。”
但没有等到他站起来。
城墙上都是百姓了,没有穿着官服和兵甲的人了。
江国公道。“城内守军都战死了,这下金军会直接把大部分兵力对准我们了。”
“什么时候戚澜能来?”林怀川事到如今只能寄希望在他身上。
“大概就是今天吧,若是到不了我们只能尽量抵挡他们不再往前走,保住城内百姓。”
说曹操曹操到,侧翼的金军被攻击,似乎是因为看到了戚澜的“戚”便心有戚戚,如潮水般退去。
林怀川宛如看到救命稻草,江国公带着他们开路,一男一女,一红一黄,连滚带爬在城门上翻看尸体。
“怀,怀。”
莫惊春寻着声音。“玄易!在这。”
两人赶紧跑过去跪坐在他身边,林怀川用他学了个皮毛的技术,连脉都摸不到了,地上的一大滩血迹。
“还是太养尊处优了,那些士兵身中数箭还能作战,我真是佩服。”谢玄易满口鲜血被扶在林怀川怀里。
“就一箭,你就站不起来了,吓死我们了。”
林怀川没说话,莫惊春不知道正经心脏在哪,但他是清楚的,只不过距离太远,偏了一点,若不是远远见到他们,有了支撑,还挺不到他们找上来。
林怀川以口型问道。“他还能救吗?”
军医摇摇头。
两人拜把子一样握着他的手,林怀川哽咽着说。“玄易,我们带你回家。”
“怀川,我动不了了,我只说你一件事,我的死不要追究,不要查。”谢玄易用力握了握他。
“为什么?”
“你照做就是。其他人不在这,让父亲不要担心,但是以后不要弄权了。”谢玄易又转头笑说。“惊春,我可不能娶你做妾护着你了,往后他还得靠你护着,希望玄吟回来,能给你们做一个靠山。”
莫惊春哭道。“他一向完蛋,你最厉害,你说你会罩着我们所有人的,你起来,你起来啊!”
谢玄易又咳了两声,流两行清泪。“怀川,你说,别太把自己当人看,我明白了。”谢玄易看着城头上被遮了一半的天,嘱咐道。“照顾好两个女人,如果最好,还有别枝姐姐。”
“好,我会的。”
谢玄易说。“我们下辈子还做兄弟,做姐妹。”
“好。”
“我还以为你不信鬼神不会答应。”
可是林怀川现在最希望的就是有鬼。
“我答应。”
“可惜没见到她们最后一面,也辜负爹爹了。”
“你慢点走,会看见的。”
谢玄易眼神慢慢失焦。“你说云山雾绕很美,我不曾见过,先替你们看看。”
莫惊春早已泣不成声。
“你放心走。”
两个人抱着他坐到太阳落山。
“城楼的视野真好啊,太阳落山那么清楚。”莫惊春红着眼睛。“我从没觉得我们四个会有分开的一天,甚至这么早。”
林怀川搓了搓冰冷的尸身。“世事无常,如果我没有让他查小王爷和宁家,他就不会卷进去。”
“陛下早有决断,怎么是你能左右的。”
“是啊,怎么能是我能左右的,甚至与虎谋皮,害了这么多人。”他不该沾这些,那些勇气,也不该有。
“怀川,也许没有你,谢家今日就不是一条命,振作起来,做你该做的事。”
林怀川便摸谢玄易身上口袋,一把被莫惊春按住。“你刚答应他什么?”
“那一句我可没应。”
莫惊春觉得他疯了。“你若是查出来又引火烧身。”
“那就让他杀我啊!”
“怀川,想想我和玄吟,还有别枝,你还没见到她。谢家主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他不能再失去你们任何人,你还有父亲、母亲和妹妹。”放弃,是最好的选择,臣子斗不过皇帝。“谢家人少,靠人一层一层点对点控制,陛下已经将关系网上几个重要的人都调走了,又没有借机杀那些人,谢家会安全的,想想他们。”
林怀川又声音温和了许多,好似很冷静的样子。“好,天热,你跟着商队赶快回去,把灵柩带走,我同戚澜还有话问。”
莫惊春与他自小的情分,怎么会不明白他一举一动。“你,唉。你想做什么我不拦着就是,明日之后惊春阁易主,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担着。”她站着,林怀川坐着,她说。“我们之间不谈得失。”
戚澜在帐中吃饭,桌子一掀,给地喂了个饱。
林怀川拎着他的衣襟。“他只有二十几岁,他为了赈灾给官员自掏腰包行贿都觉得自己有罪,他什么没做错,为什么这样算计他?!”
戚澜没说话。
林怀川对他更失望,可他只是一个执行者,怪他显得自己太无能了。“你们都这样,设计好的是吧?这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我把它掀出来怎么样?”
“你别冲动,陛下没想这样动谢家,也没有那么忌惮谢家,谢家势力频繁调动被碎片分割就已经是处置了,陛下并没有忘记对你的承诺。”戚澜把他知道的所有都讲出来。“上次清州赈灾,我已经刻意避着谢家查清楚要清理的官员,但数量太多,只等战争借力,金轸狼子野心,数年图谋削弱大元的文武群臣,宁家,江家之事都有他推波助澜,他知道清州之事是陛下的心病,便特意带谢玄易去了将军冢,虽然报备,但当时陛下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谢家只知道将军冢也没有意义,陛下根本不会因此动谢家,但陛下认为是金轸做局,便借此为饵,谢家一派的官员早就送到了安全的地方,这就是一个局。谢玄易,是他自己过来,有人放他进去,金军就立刻围城,是金军的阴谋,我们是希望给金军机会屠城中官员,但是他一进去就打破了计划,不能里应外合,才撑了这么多天,到了时间我也不能直接攻城放人,只能让陛下的人进去实行备用计划。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已经死了,我接到消息便支援,但他知道了也不能活。”戚澜没有说的是,金轸也防着他们,虽然因此牵制住一部分兵力,但陛下将计就计偷袭高璇后背的任务一同失败了,两个计划只成功了一个而已。
“你不是也知道吗?”
林怀川声音平静,但戚澜只觉得心头发冷,这是那个希望他平安卸甲去看万家灯火的人,他恨他到这种地步。
“他们知道不也活了这么多年吗?为什么偏偏他不能活?你真觉得是金军的阴谋,那你就是一个蠢蛋。”林怀川只觉得这世界残酷无比。“这样大的计划,谢玄易出去第二天才上报怀疑,还是在我的面前?清州附近一定满是眼线防止计划失败,他一路过来,不可能没有人看见他,其他人撤离,他就没有一个人提醒,分明有人可以拦却不拦,想要借金轸的手杀他,又能保住城池,又能让谢家无话可说,将来金轸把这些事掀出来,舅舅也不敢反陛下,他倒是高枕无忧。”林怀川失望至极。“谢家代代独苗的妹妹都有寒症,皇室给谢家下药,由来已久,如今只剩玄易,一颗棋子,被利用之后还要心甘情愿赴死,一场大战,你们真信他们只屠杀官员?用这么多人的命来让他干干净净,这就是皇权!愚忠!”
戚澜带上哀求的语气。“谢玄易的死就是意外,清州的事不要再查,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
林怀川扯了嘴角半晌道,他们根本就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
“我不知道,除了陛下应当只有死人知道。”
“死人,死人好啊,死人不会说谎。”那就去问死人好了。
“我不是。”戚澜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但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在林怀川眼里都已经信用破产。
“不是故意骗我?”林怀川嘲讽的眼神扎在戚澜的心口,轻蔑一笑。“戚澜,我们割袍断义。”
戚澜头皮都炸了起来。“对不起,但这真的不是我们的错。”
“你们没有人对得起我,可能是我不配。”
戚澜只能让人盯着他。
晚上。莫惊春同林怀川吃了一顿饭,吃的天旋地转。
林怀川不能让她的经营毁于一旦。“把你们家主人送走,务必让戚澜看见。”
男人问。“那公子呢?”
“不用管我,若她醒来,只管闹,但不能让她走,谢家主那需要有人安抚,她也算是半个女儿,你们在这里的商队带着全部撤离。”
“公子保重。”
林怀川知道这个人勤勉,能力也还算不错。“我知道你对她有情,只要你心思正,待她好,她就会待你好,其他的不要多求,她会厌烦。”林怀川给她擦了脸和手。“这是我们所有人心里最后一块净土,保护好她,拜托了。”
“定不负所望。”
可林怀川一连数天没有任何进展,在谢家的惊鹊前来帮他。
“原来是单琉时,查一查,当时有没有什么人疏漏了。”
惊鹊。“她是农户的女儿,当初,清州的家家户户都是知道她的。”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走的?”
“清州大败军队后撤时,征了两万的兵,合并之后她就走了。”
“名册有吗?”
“这怕是难找,但当时合并之后高级将领的名字还是好找的。”
“如今都死在清州,怕是单琉时的大胜有些蹊跷。”林怀川怀疑她通敌,但这样小皇帝何必遮掩。
谢玄易回来曾经跟他说了许多,清州官员有恃无恐,向上级索要贿赂,应该已经由来已久,他们手里握着的是皇室的把柄。
惊鹊。“当时的单琉时应该有关系好的人,不然也不会能直接逃去了金国。”
“对,玄易已经将东西都损毁,但家喻户晓总能有些蛛丝马迹。”